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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山门下,金顶看着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金蝉。”那人说。 多年后,那是金顶最后一次看见金蝉。 “可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金顶有些惶然。 “什么样子?” 从前的天真赤子,已经垂死。 金蝉问:“师尊在山上么?” 金顶说:“那可巧啦,此时在,那时就不在了。” “那是什么意思?” “又是蟠桃会啦。”金顶说。 “真巧呀,”金蝉笑道,“又是蟠桃会了?” 金蝉一路想着心事,径往如来在处寻去,迎面走来二人,不是迦叶跟阿难又是谁呢? 迦叶道:“师兄,你回来了。” 阿难道:“师兄,你不该回来。” 金蝉说:“该不该的,谁又知道?我总是要见他一面。” “可是,”迦叶道,“如来却不想见你。” “怎么?” “如来说,你还需要一点耐心。” “耐心么?”金蝉说,“伤口一旦愈合,大概就会忘了疼痛的感觉吧?” 阿难道:“况且,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金蝉这才醒觉:“阿难,你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还不是跟你学的?”阿难没好气地说道。 和当年的金蝉一般,阿难竟也作了童子的模样,至于当年的长胡子自然是一根也无了。 金蝉说:“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见他的。” 迦叶与阿难无可奈何,只有相视苦笑。阿难道:“无论如何,还是先伐了你头顶的丛林再说。” 金蝉看一眼阿难的光明正大,又看看自己的落魄样子,颇为有些自惭形秽。 “那倒是的。”金蝉问,“有剃刀么?” 迦叶遂自空中取出一把刀来,笑道:“师兄,也是这把刀从前给阿难刮的胡子。”又问:“不要我帮你吗?” “迦叶,阿难,”金蝉说,“替我给如来捎句话吧。” 阿难道:“都说了不愿见你。” 迦叶问:“什么话?” 金蝉说:“无论如何,我总是躲不过的。” 两个转身走时,又听金蝉说道:“那么自然,你也是躲不过的。” 遂在禅院之内,如来的方丈之外,金蝉自在池水边映照,为自己落发。 当此时也,正是一池的莲叶青碧,在金蝉的手边恰有一只荷花将开未开,还是个花骨朵儿。 花骨朵儿在水中投下影子,花影边上一张垂死的老人的面目,白头发和花白胡子乱蓬蓬地围成一圈,多像一个鸟巢。 “末日到啦,”老人说,“我的末日到了。” 老人自刮完了胡须,脸上竟似恢复了一点神采和生气。 这便是现在的我吗? 池水之中,忽又映出一张少女的脸来,泪光莹莹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 “你好。”金蝉说。 “你终于回来了吗?”观世音道,“我一路上找的你好苦,不是错过了,就是慢了一步。” “不是找到了?” “还被一只猴子耍了。” “什么猴子?” “可是已经太迟啦,不是吗?”观世音擦一下眼泪,“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吗?” “怎么迟了?我看倒是刚好!”金蝉子回过头来,向观世音眨眨眼睛,“你看,给自己落发真的很不方便,还是和从前一样,你帮我吧。” “你不会变个戏法儿吗?” “那种戏法儿吗?”金蝉子摇摇头,“却倦了。” “那好吧。”观世音接过剃刀。 金蝉子笑道:“那就太好啦。你知道的,若是落发总得要同一个人才好,若是换了一个,总是让人不能安心。” “我又不是剃头匠!况且,不过都是光头吧?” “光头也是不同的。” 观世音接过剃刀刚要动手,见了水中一张苍老颓败的脸庞,又落下泪来。哽咽说:“师兄,你从前那么俊的。” 金蝉子失笑:“怎么,现在却不俊了么?” 观世音道:“我从前第一次遇见你,那时候你还不是光头。” 金蝉子又笑:“怎么,光头便不俊了吗?” 观世音摇摇头:“那时候的你,却与现在的不同。” 金蝉子道:“那时候,我还没有皈依如来。” “直到有一天,你第一次跟我告别——” 金蝉子一叹:“呀,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想大概是一千年,但也许是一万年,时间太久,我忘啦。 “那时候,我也曾满世界的找你,可是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却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观世音那么悲伤。 金蝉道:“原来的样子么?我曾以为自己那么自由,因此自在。” “我喜欢你自在的样子。” “也曾以为自己那么富足,因此慷慨。” “也喜欢你慷慨的样子。” “直到又发现了我的贫瘠和无奈。” 观世音说:“谁教你自讨苦吃?” 金蝉道:“还记得么?我从前跟你说过的。在常羊山下我找到了那只头颅,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他却还不就死,还在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