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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二章 置身于震撼之中

    一轮接着一轮的强降雨轮番洗刷着这座中国南方城市。城市的天空,整日灰蒙蒙的,黄豆粗细的雨线,织成了厚实的雨帘,把整个城市遮掩得模模糊糊、神神秘秘。

    城市中,地势较低的地方,已成一片汪洋。远远望去,涉水而行的小车,有如漂浮在水面上的甲壳虫一般。穿城而过的雍江,因为上游持续暴雨,水位持续上涨,已经超过了警戒水位,江水浑浊不堪,江面上密布着团团漂浮物。整个城市,都泡在了雨水中。

    进入六月后,气温迅速上升,江南省就进入了多雨季节。七月后,便是雍江的主汛期。

    江南省是一个江河密布的省份,其中的雍江,是境内最大的水系,主流由南至北横贯江南省,最终汇入长江。雍江的水量丰沛,泾流量大,是沿江数十个城镇居民生活和工农业生产的重要水源,四季通航,被誉为“黄金水道”。每年的汛期,雍江的防汛任务很重,特别是位于雍江中游的云滨市,处于承上启下的位置,防汛压力很大。

    持续的大雨,不仅使云滨市的防汛形势骤然紧张,防汛指挥部已经下达了“严防死守”的命令。同时,磅礴的大雨,也把被爱情烈焰烧得昏头昏脑的纪小川浇醒了不少。

    近一段时间,纪小川一直坚持在抗洪一线采访。只要有了险情通报,纪小川总是自告奋勇前往最危险的地段,整日一身泥水一身汗水,从不叫苦喊累,赢得了报社上下的好评。

    也许只有沈洁茹知道,纪小川是在有意躲避自己,用疲劳麻痹自己的神经。看着日渐黑瘦的纪小川,沈洁茹很是心痛,但又不敢过多表示关爱。她怕纪小川再一次误解自己的行为。

    根据天气预报,又一轮强降雨将再次袭击云滨市的西南部,市防汛指挥部针对此次暴雨可能造成的险情制定了防汛预案,并通报了相关单位。云滨日报社为此做了报道预案,决定组织一批记者深入灾区进行跟踪报道。

    这个消息一传出,报名的人很踊跃。特别是年轻的记者和编辑,更是有如临战前出征的战士一样,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庄重和兴奋。

    谭知耕知道,这些年轻人大多还没有在洪灾现场采访的经历,在他们的心里,更多的是好奇、新鲜、浪漫与刺激带来的冲动,他们还意识不到面临的困难和危险。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有了这样的经历,这些年轻人才能更快更好的成长起来。

    昨天晚上,一轮强降雨袭击了位于云滨市西南的宁丘县,数个乡镇灾情严重,并且发生了泥石流、塌方、滑坡等次生灾害,发生了人员伤亡和失踪的情况。而且,受灾乡镇的数量还在增加,灾情还在不断加重。

    灾情就是命令。报社决定,立即组织多路记者奔赴灾区。按照预案,沈洁茹、纪小川和司机罗国平为一组。接受任务后,三人迅速做好了出发准备。

    报社大院内,树枝在大风中婆娑起舞,豆大的雨点在积水的地面上结成了一片密集的水花。沈洁茹与纪小川背着行囊,冲上了停在办公大楼台阶前的丰田越野车。

    作为第一报道小组,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目前受灾最严重的宁丘县荷池乡。据市防汛抗旱指挥中心通报,荷池乡在过去24小时内降水已超过130mm,全乡12个行政村已有8个行政村受灾严重,次生灾害已造成2人死亡,5人受伤,3人失踪……

    越野车驶到报社大门前,罗国平鸣了几声喇叭,电动栅栏门徐徐移开一个口子。

    一出报社大门,罗国平便轰了一脚油门,越野车猛地向前窜去,很快消失在厚实的雨幕中。上了高速后,罗国平驾驶得很小心。纪小川扫了一眼仪表盘,车速还不足60码。

    从挡风玻璃望出去,两个雨刮的速度已达到极限,可还是驱赶不了密集的雨水,造成了严重的视线障碍。路面积了一层水,雨点落在上面,溅起一层水花,稍远处已是一片混沌的世界。眼前的景色,也只有在雨刮器扫过的瞬间是清晰的,然后马上变成迷濛一片。道路两边的房屋、山峦、村庄只能见到朦胧的影子。路边的田野,已成一片泽国。一路前行,几十公里的路程,就看到了好几起车祸,不是追尾,就是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两个多小时后,越野车下了高速,不久就拐上了一条通乡公路。越往前行,灾情越严重,道路两边的山坡上,随处可见湍急的山洪咆哮着从山谷中冲出,有的直接汇入路边的小溪,有的直接冲上了路面,再流入路边的沟渠中。不时可见的小塌方,在渐渐压缩路面,使道路变得泥泞和狭窄。

    车上的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罗国平的脸色专注而凝重,提着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路面和山坡,小心地驾驶着。纪小川的心,也感觉越来越紧张。

    进入一段狭谷路段后,纪小川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从挡风玻璃望出去,道路两边的山壁很高,很陡峭。高高的峭壁上,不时有泥沙和碎石蹦塌落下,险象环生。

    实话说,纪小川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险境中行走的经历,他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心里却老想着回头看一眼沈洁茹。说不清是担心沈洁茹会不会被吓坏,还是想看沈洁茹的笑说?但他不敢回头去看,因为他害怕沈洁茹从自己的脸上读到“怯弱”一词,几次悄悄看一眼后视镜,后视镜中却没见到沈洁茹的影子。

    越过这段狭谷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广的谷地呈现在眼前。纪小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眼前的这一片谷地,被一长段大堤护着。大堤高出路面估计有三四米,公路就在大堤的脚下,与之平行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行驶一段路程后,道路已经穿行在田野中间,公路开始与大堤分离,渐行渐远。

    纪小川往窗外望去,两边的水田已经被水面淹没,水位已经接近路面。坐在车中,往两边一看,人就有了在水中行舟的感觉。如果没有那些稀稀拉拉露出的禾苗、散落的大小树木和几个高压输电铁塔作为参照物,很容易让人产生眼前就是一个大湖泊的错觉。

    中午时分,越野车终于驶进了荷池乡的政府大院。纪小川和沈洁茹在车上穿上雨鞋和塑料雨衣,双双下了车。

    纪小川注意到,出入乡政府大院的人,神情严肃而焦躁,满脸湿漉漉的,分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院子的一角,停放了两辆市区牌照的越野车,车身上喷有“防汛抗旱”的大字。整个院子里,充斥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氛。

    纪小川和沈洁茹进了乡政府大楼,在接待处听了灾情通报。纪小川一下子就意识到,灾情比先前的通报和自己的想象要严重得多。

    “百年一遇,百年一遇啊!”荷池乡值班副乡长在介绍情况时,几次用到了这个词汇。

    听完灾情介绍,从大楼里出来,纪小川和沈洁茹走出大院,来到了大院一角的山坡前。从这里往山下望去,周围的情形一目了然。放眼一望,两人都大吃了一惊。

    荷池乡政府所在地,其实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山丘,此时已四面环水,形如孤岛,山下已是一片泽国。四周的村庄里,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泡在水中,有的只露出了半截身影或者屋顶。一条南北向的大堤,就在南面的山脚下。

    大堤上,有许多忙碌的身影,一个个满身泥泞,已经分辨不出衣服的式样和颜色。由白色编织袋筑成的子堤,还在不断垒高、加固,显得特别刺目。

    越过大堤,是一片汪洋,浑浊而湍急的江水,几乎接近堤坝的顶端,翻涌的波浪在不断冲击江堤,腾起一团团翻滚的浪花,伴随着令人生畏的吼声。

    看着眼前的情形,举着相机的纪小川心里打了一个寒颤,手哆嗦了一下。他真的不敢想象,一旦洪水漫过大堤,或者大堤出现缺口,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拍好了吗?”撑着雨伞护着相机的沈洁茹轻声问了一句。

    “好了。”纪小川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洁茹转过头,看着纪小川,关切地问道:

    “小川,害怕吗?”

    纪小川躲避着沈洁茹的目光,强自镇定了一下,说:

    “不怕!只是……没想到形势会这么严峻。”

    沈洁茹说:

    “现在的情况还算不上太坏,估计严峻的形势还在后面。小川,你得有思想准备啊!”

    纪小川默默地看着沈洁茹,没有做声。

    沈洁茹接着说:

    “好了,我们下去吧,到堤上去看看。”沈洁茹说着,便转身朝山坡下走去,纪小川连忙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两天,雨大得很邪乎,整个宁丘县,受灾严重的乡镇已经增加到十多个,到处险情不断,人心惶惶。

    纪小川和沈洁茹这几天已经转了三个受灾严重的乡镇,每天都泡在泥水里,其中的艰辛和危险自不必说。整个灾情,确实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说起来也怪,险情越见越多、越见越险,纪小川的胆子反而越来越大了,已经没有初次见到险情时的恐惧感了,内心的感动却越来越多。在火热的抗洪抢险前线,纪小川每天都在受到强烈震撼和感动。这种震撼和感动,来自军民众志成城的勇气、重建家园的信心,来自无私伸出的援手,舍己救人的事迹……

    纪小川强烈的感受到:在这里,人的思想变得单纯了,形象变得高大了,人与人之间变得友善了。在这里,人们的价值观中,金钱、利益、私心已经远离,至高无上的,是对生命的呵护和尊重。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到人间真情的回归!

    密密的雨丝,把一座大山脚下的村庄笼罩得朦朦胧胧。远远的,村子前面那条狭窄弯曲的水泥公路上,一台越野车正在缓缓移动,蜗牛爬行一般。渐行渐近,越野车在村口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的,是浑身沾满泥巴的纪小川和沈洁茹。这里已是云桥乡的地面,他们刚从牛市镇过来。

    放眼一看,这是一个有着二三十户人家的自然村。整个村子,三面被青翠的大山环抱,只有南面是大片的农田。田野里,禾苗长势正旺,稻穗正由青转黄。越过农田,是一条高高的大堤,呈东西向延伸到了视线之外。

    站在车边,纪小川举目朝村子扫视了一圈。村里的房屋,大多是两至三层的独立小楼,铝合金窗户,外墙清一色贴着各种颜色的瓷砖。

    这样的住房,如今在农村比较普遍,它传达出的信息,是农村富了。但这样的村子,还有一个普遍现象,就是村里很难见到年轻的男女,大多只有老人和小孩,显得很是冷清。

    纪小川走近沈洁茹,两人正在商量找一户人家采访时,就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哨子声,其间不时还夹杂着“要溃堤了,赶快上山啊!”的吆喝声。不一会儿,村里有了些动静,从附近的几栋楼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了一些老人和小孩。

    沈洁茹立即招呼纪小川重新上车,让司机罗国平接着往前开。车开出不远,迎面就碰到了那个正在边吹哨子边大声吆喝的人。

    这人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塑料雨衣,头发散乱,额头上扎着绷带,绷带上有浸出的血渍。他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的近视镜,脸上布满疲惫和焦虑,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雨鞋,裤腿挽得高高的。

    沈洁茹让罗国平靠边停车。

    车一停稳,纪小川抢先跳下去,伸手拦住了他。交谈之下得知,被拦下的人叫尹长胜,是江南大学的毕业生,去年通过公务员考试刚刚参加工作,在乡里当宣传干事。头上的伤,是昨天在角山村抢救群众时被坍塌的砖块砸伤的。

    尹长胜告诉他们,刚接到乡里的电话,说附近有一段江堤出现了严重的滑坡,正在组织抢险。因为险情很严重,为防万一,乡里让村里通知村民赶快撤离。

    一听附近出现了重大险情,沈洁茹顾不上打听其他情况,问明险情所在的方位,跳上越野车直嚷快开车。

    纪小川的屁股还未坐稳,罗国平已经启动了车。刚调转车头,罗国平一脚油门下去,越野车一下子窜出了老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