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花锦绣色(之身世)
“哦?”周令德微微讶然,“原来竟有此事不知当日那位贵女是哪家高门之女?走失时可留有什么线索?” 梁官人微微一笑,“奴婢主家家业甚大,可谓权势煊赫。【】可终究心系骨rou至亲,这些年来一直惦记着寻找。却多年没有所获,本以为这辈子不能再见了,没想到前些日子忽然接到消息,说是在湖州得了这位小娘子的零星线索,主子便急急遣了我赶过来,瞧瞧究竟。若是真的,也好将小娘子接回去,让她和亲人团聚。” 周天德微微沉吟,这位梁官人身份颇不简单,他虽对贵女身世避而不谈,但想来能够劳他亲自赶到湖州寻找,这位贵女身份当真尊贵至极,非同小可。梁官人今日拜访顾府,指名道姓求见顾家二房孤女三娘子,莫非这位顾家三娘子……便是他所找寻的贵女?思及此,忙转了头问堂下的顾大郎,“你家的三娘子还没有到么?” 顾大郎正自擦着汗,闻得周明府追问,只得道,“快了,快了,”转头瞪着问妻子,“三娘子如今到哪儿了?” 他的妻子崔氏立在一旁,抬头微微一笑,“大郎放心吧,三弟妹已经去接了,想来很快就到了。”声音平静从容。 ************ “顾四,你给我回房间去!”马氏打了四娘一巴掌,怒声斥道。 顾四娘掩着左脸,跄踉退了一步,愕然看着马氏,眼圈渐渐红了。 跟着过来的顾二娘也被这一巴掌惊的一跳,她毕竟年长一些,知道轻重,能够让疼女如命的三婶子狠下心打四娘,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忙拉住四娘劝道,“四meimei,不过是一件春裳罢了,你先忍忍。三婶最疼你不过,过几天一定补做一件漂亮的春裳给你。” 顾四娘被她拉的退了一步,心中委屈到了极致,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三娘子身上,忽的狠狠瞪向三娘子,向着三娘子方向扑过去,伸出指甲要抓挠三娘子,“顾三,都是你这个小蹄子,看我不抓花你的脸。” “反了,反了,”马氏气的浑身发抖,喝斥道,“还不把四娘子拉住。” 园中使女婆子们连忙上前,拉扯顾四娘,顾四娘正在忿恨的劲头上,拼命挣扎,婆子们却不敢用劲道狠了。眼见的这里乱成了一团乱麻,一个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真是好威风的小女娃啊!” 马氏身子微微一僵,猛的回过头去,见一个素色棕红衣裳的女子立在园道中,大约四五十岁年纪,脑后挽着个一丝不苟的圆髻,朝着这边走过来,眼角可见道道皱纹深刻。声音淡淡,却透出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 她神情丕变,恭敬唤道,“罗姑姑。”顾四娘更是被吓的连眼泪都停了,躲在二娘身后,缩了缩身子,不敢抬头。 罗姑姑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园中众人,最后落在婆子怀中的三娘子身上。少女身子纤弱,仿佛一片落叶,只要稍稍大些的风一吹,便被吹走了。但举手投足之间姿势娴雅,虽然容貌因着长期的饮食不良而有些暗黄,但依稀可见得五官秀美的底子。她的神情柔和起来,开口问道,“你便是顾家三娘子么?” 三娘子复抬头看了罗姑姑一眼,见面前的姑姑看起来虽然严肃,目光却很慈爱,倒也不太怕,轻轻点了点头,“是。” “罗姑姑,”马氏讨好的赔笑从一旁传来,“小女性子淘,她不过是一时气恼,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马氏尚迭迭的说着不少,罗姑姑却充耳不闻,目光凝视着三娘子一会儿,落在婆子抱在三娘子腰间的粗糙手掌上。 婆子动了一动,微微不安。 她心中不在意三娘子一个顾家孤女,一路上虽抱着三娘子过来,却极不经心,此时在罗姑姑审视的目光下渐渐不大自在起来,不自禁的将怀中的三娘子搂的紧了紧,三娘子眉宇微蹙,罗姑姑窥见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惜神色,伸出手道,“将小娘子给我吧!” “这怎么敢?”婆子连忙推拒,却敌不过罗姑姑的强势。三娘子只觉得身子一轻,落入一个轻柔的怀抱,罗姑姑棕红锦袖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触手柔软,看起来比前年大伯母崔氏祭祖时穿的越锦大袖衫还要好些,身上的熏香味道也很是清爽好闻,她情绪微微放松,绷起的背慢慢的软下去,忽的腹中传出一声咕噜噜的轻鸣。 罗姑姑愣了一愣,问道,“娘子可用了朝食了?” 三娘子今日饿的狠了,绿儿之前给的半个蒸饼不过在腹中略垫了垫,不仅没有填了饥火,反而引的更加剧烈,此时羞囧不已,“没有。” 马氏的脸变的像一张调色盘,十分精彩,急急吩咐道,“还不快让厨房上一份饭食来。”狼狈非常,怒道,“春桃是怎么伺候三娘子的?都将近午时了,还没有把娘子的朝食送过去?让她滚到堂前跪着去。” 园子中春风明媚,马小娥走到顾氏姐妹身边,望着前方罗姑姑怀中女孩的身影,好奇问道,“那位就是三娘jiejie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二娘茫然半响,“我也不知道呢!” 今日顾家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马小娥眼圈儿咕噜噜转了一圈,拉着四娘子的手,嘻嘻笑道,“四meimei,姑姑她们去前堂了,咱们跟过去悄悄看个究竟吧?” 四娘子惊悸余消,想来想去终究觉得愤恨,跺了跺脚,拉着马小娥道,“跟我来。” 二娘子“哎”了一声唤住她们,本能有些觉得不妥,但四娘子与马小娥都装作没有听到,径直向前去了,二娘子在原地静了静,终究抵不住心中好奇,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白粥盛在青瓷碗中,尚冒着腾腾热气。粥养脾胃,最适合久饿的人食用。三娘子用调羹挹了一口,送到口中。虽是极饿状态中,但她喝粥的动作还是有着一丝优雅的意味。 小小的白瓷粥碗放在案几上,发出轻轻的“咄”的一声声响。三娘子道,“我吃好了。”语音很轻。 “小娘子,可还要再来一碗?”罗姑姑笑着问道。 “不用了。”三娘子摇了摇头。一双清冷的眸子在堂中扫视了一圈,复又垂眸凝定。 乌程县令周令德候到此时,捋着胡子笑着问梁官人,“梁先生,这个便是顾家的三娘子了,你瞧着……” 梁官人眉头微微蹙起。行人司虽然查证到了一些消息,但说起来,那位贵女当年走失的时候不过一岁半,如今已经过了七年,小孩子容貌随着年岁变化很大,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转头问立在一旁的罗姑姑道,“罗娘,你觉得顾娘子的容貌可像那位女主子?” 罗姑姑眉目微抬,道,“我观之小娘子面容肖似家中六娘子,尤其这一双眼睛和唇儿,活脱脱的和六娘子一个模样。阿罗觉得倒有五六分是准的!” 周令德大喜,转头问顾大郎,“顾大郎,这三娘子可当真是你顾家骨rou?” 顾家一干人等侯在堂下,浑浑噩噩,听到现在才有几分明白:自家三娘子许并非是顾氏骨rou,另有尊贵身世。只是因着一些缘故才流落民间,被自家抚养长大。顾大郎只觉难以置信,开口道,“先生怕是弄错了吧!三娘是我二弟成勇的女儿,二弟去的早,我们顾家将她拉扯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面色忽的一变,渐渐说不下去。 说起来,当日顾二郎拼死赶回家中,将三娘子托付给老父,只是让老父照顾怀中的女婴,并从未明确说过这位女婴是自己骨血的字眼。只顾家上下按着常理认定,便将三娘子当做顾家的女儿养了下来。 这么说起来,莫非三娘子竟真的不是顾家血脉? 顾大郎的身子陡然瑟瑟发起抖来。若真是如此,那三娘子究竟是何人家的女儿?二弟和她是什么关系?又因着什么将那个女婴带回了自己老家?顾大郎思索二弟行径,竟发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竟没有任何答案。他和顾二郎本是兄弟,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对于少年离家的二郎他其实已经太不熟悉,根本说不出他的生平和行迹。 宅子堂下人影重重,顾家姐妹与马小娥立在堂前一棵杨树下,望着堂上举动,贝齿微微咬着唇泽。顾家下人们纷纷簇拥在角落中,指点堂上,窃窃私语。两个男童出现在园子的来道上,朝着这边而来,四娘子一眼瞥见了,眼睛一亮,忙招手道,“大兄,二兄,你们也过来了啊。” 顾家小一辈唯二的男丁:顾承祖和顾嗣宗远远看见她们,也走了过来,“二jiejie,四meimei,我们听见这儿动静过来看看。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二娘遥望着堂上三娘子纤细的眉眼,皱了皱眉头,慢慢道,“我们也不知道呢。今天家里有贵客来访,三婶婶就去老宅将三meimei带了过来,如今正在堂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也不清楚。” “……六年前主家娘子及夫婿返回长安,途径关内道延州之时,小贵女不慎走失。”堂上,梁官人正述说着当年此事内情,“后来,主家也花了多般力气寻找,只是,最后在泗州找到拐走她的贼人的时候,那伙贼人已经全部死于非命,现场散落许多刀剑血迹,小贵女也不知所踪。一晃七年过去,当年留下的些许痕迹大多已经消亡,主家本已觉得没指望了,没承想却在今年初发现新的消息,当年主家娘子夫婿府上有一位侍卫顾成勇。” 他说罢此话,目光往顾大郎方向看了一眼。顾大郎面色一惊,只觉得汗出如浆。 梁官人娓娓的声音继续在堂上响起,“十二年前主家娘子经过洛南之时,见一人病重倒卧于路畔,娘子心善,出钱请人为他治伤,此人便是顾成勇。顾成勇伤好痊愈之后,为报娘子恩德,便入府为侍卫,他为人精干,习得一手好刀法,倒也颇得重用。延州之事前一个月,顾侍卫向娘子辞行,娘子赠了他百两银钱做盘缠。 主子本以为顾侍卫与小贵女无干,所以之前查找小贵女下落,并没有涉及顾侍卫。今年年初,有人发现当年延州出事的时候,顾侍卫正在延州附近,此后他一路曲折向东南而行,泗州贼人死绝之时,现场有与人火拼的痕迹。顾侍卫再之后出现,便是回到老家乌程,带着一个女婴倒在顾宅门前。 顾侍卫之前的行踪我们也曾经查过,此前一年有余,顾侍卫身边并无相熟*女子,想来这个女婴并非他的骨rou。”他言到此,望着三娘子, “主子猜想,这位他带回家的女婴,许便是主家寻找多时的那位小娘子。” 转身望着顾大郎,“若我家小娘子当年为顾侍卫所救,待真相查明,主家上下蒙顾家恩情,定当厚报。” 顾大郎勉强笑道,“贵人言重了,不敢当。”面上虽泛着笑意,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崔氏,满嘴苦涩。 三娘子坐在原处,心中一片茫然。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顾二郎的女儿,虽也曾为阿爷早亡留下自己孤苦伶仃的生活生过一些怨怼,但对着这个早逝的阿爷终究是抱着nongnong的孺慕之情。此时得知顾二郎竟非自己生父,自己另出生高门之家,父母另有其人,一时之间竟呆怔在原处,心思翻覆,不知道落定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