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有处安身
秦无色休歇约半柱香时间后,才提气将画舫催到了对岸,岸边倒算平静,但不远处就能看到不停巡视的禁军,这会儿御雪才走过来,见她依旧靠在栏杆上不动,皱眉道:“还不起来?” 她缓和了片刻气息,抬眸看他,脸色依旧是不正常的苍白,他怔了一下,嘀咕一声:“即使效果再好,也不是仙丹,谁让你这么拼命。【】” 秦无色秀眉一挑,那他不早说!她将将感觉不再流血的地方,似乎又有伤口裂开的迹象,有些粘稠…… 他弯下身将绯色袍子拾起往她身上一盖,转身半跪下来,她觑了他一眼,老实说,此刻靠近他都会忍不住想杀了他,可眼下,她不过稍微迟疑,终还是伏了上去,由他背着走。 她刚上去,他便极快的掠过御花园中的百花,快不可见,只听得些许窸窣的声响,不过眨眼,他已立在宫墙之上,她半眯着眼趴在他肩上,不明意味的低笑:“你师傅可有远见之明,只教你精于这逃生的功夫。” “哼。”他轻哼了一声,不是听不懂她的戏谑之意。 他并不是跃下宫墙,而是借着周遭的树木,脚尖借力点上其他的屋檐,一路疾行,清风拂过秦无色的发,本就懒散绾起的一半,已被风吹的全数披散开来,身下的细微痛楚拉扯的她又想起昨夜,身在高处,这苍都的景致在眼皮下被觑的一清二楚,这都城,除却富丽如皇宫,能与之媲美的,便是那座连绵几十里的华府。 华青衣固步自封在楼兰的规条中,昨夜她真算救了华莲的命么? 说起华青衣,他的内伤……思及此,她怔了片刻,何时起,华府的鸡毛蒜皮也关她事了,她不再思索,只是突而御雪的步子顿了下来,立在青瓦之上,他问:“眼下去哪儿?” 秦无色眉心一蹙,不紧不慢道:“你将我送到城门外,至于你去何处,是你的事。” 他扶着她小腿的手猛的一收紧,执拗道:“你还没陪我找你说的那个人。” 她愣了愣,他还真打算死咬着这事儿不放了?她蹙眉:“找不到了,何况我忙着回大秦,秦晟煜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 “那……”他口吻顿了一下,秦晟煜的情况颇不好,他一直照看着自然清楚,虽说很难想象这世上除了师傅外会有人比他有办法,但世事无绝对不是么,或者皇家重赏之下,真会出现个什么厉害的人物。 他思索了片刻,才又道:“那陪你回大秦,待秦晟煜的事解决后,你要第一时间再陪我回来。” “你怎就油盐不进……”她刚出口,就感受到小腿处传来一阵疼痛,他手握得更紧了,她叹息一声:“随你。” 他这才松了手劲,秦无色只能睨着他的后脑勺,莫说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就是有,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可这话说了也无用,他听的进去? “那我先带你出城。”他话落,正欲提步,她哼了一声,以为她有话说,他转过脸,侧脸对她,不耐烦的开口:“又怎么了?” 秦无色视线落在华府的位置,她究竟想如何,想起还昏睡的秦晟煜,她长长舒了口气,视线不再看那处,她垂下眼帘淡淡说:“没事,走罢。” 两人顺利的出城后约行了几十里路,御雪便停下了,语调有些微喘,他说:“走不动了。” 秦无色环顾了四下一圈,按日头的位置,此刻怕已申时了,眼下这还属于城郊的范围,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尽是叠嶂的树林,离苏红琴一行人落脚的小镇少说还有几十里路,她皱了下眉:“你有什么事就不能早说么,自己不济非要徒步出来,现在又无马匹!” “谁不济了,要不是非得背着你,我能走不动?”他反手将她拽了下来,狠将她摔向地面。 在她快触及地面时,他亦心惊了一下,下一刻,她敏捷的一个漂亮旋身,稳稳的落地,他才舒了口气,就知她没那么容易被摔! “你眼下还真别惹我!”她皱眉觑了他一眼,折腾了半天,居然就困在这儿了,还想要这双腿的话,她可没打算慢慢徒步到镇上去! “要么你自己走回去,要么等我歇会儿,也不想想自己也是一坨不轻的rou!”他对她的威胁毫不上心,说的懒散,足尖一点,便上了枝头,倚靠在树干,两腿在空中闲适的摇来晃去。 秦无色心口一缩,气的直颤,她要不是以为他有能力一口气跑几十里不费劲,会忘了在出城的时候找马匹么,现在他倒是一点不着急,就不知道另外一边,苏红琴等人急成什么样儿了! 这一口气憋在心口,惹的她觉得身上的疼都复发了,也没力气动力从树上把他抓下来,只在他所在的树下席地而坐靠上树干,她着实也需要再多一点的休息,华莲这妖精,真将她折磨死了! 他就在树上阖着眸子假寐,她在树下亦是半眯着眼休憩,只等他什么时候休息够了能尽快赶路,须臾后,他闭着眼,突地开口问:“秦无色,我能问你件事儿么?” 他竟还懂得礼貌的先询问一番,倒是让她颇为惊讶,轻声应了句:“嗯。” “你……为什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呢?”他问的认真,像是琢磨了许久了。 “……”她一怔神,他有礼貌个鸟脑袋,深吸口气压抑住直接将他从树上摇下来的冲动,她皮笑rou不笑的僵硬问:“不如你跟我说,怎样叫才算懂廉耻?” “不要在男子面前毫无顾忌的袒露……身子,懂得从一而终,喜欢一个就是一个,不会今天这个明儿个那个,就算,就算是为了救人做了些不应该的事,也不该毫不避讳的给别人说起。”他闭着的眼,安静搭着的卷翘长睫微微颤了一下,原来他最是不满的,是她竟然没有一点隐瞒的跟他说伤是怎么来的! “你说的那个是女人,我……”她猛的顿住,她不也是个女人,又改口道:“从小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东西,十八年来只不停被父王逼婚,他子嗣少载在母妃手里,总想我能多纳几个妃嫔妾室,让他多享孙福。” “嘁!”他轻嗤一声,咕哝道:“你是女子,如何娶三妻四妾。” “倘若我从没将自己当成一个女子,又有何不可。”她这才发觉,竟会和他聊开了,添了一句:“这些事也不必你替我费神。” 御雪抿了抿唇,侧了个身子依旧没掀开眼,却不再说一个字了。 眼见日头都斜到了西边,秦无色试图想唤御雪,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几个时辰了还没休息够,她身上的伤都好受多了,提起一掌击向树干,整颗树猛烈的一阵摇曳,树上的那人一个不稳直直的往下跌落,惊醒过来后才慌地以双脚落地。 “你闹什么!”他回神过来就冲她一阵吼,要不是他反应的快,少说摔个骨折! “你睡太死,叫不听,现在好像清醒了,走了。”她漫不经心的站起身,等他蹲下来背她前行。 他却并未半蹲下来,斜了她一眼:“你也该不疼了,怎么,还是觉得自己轻功太丢人现眼非要我背着走?” “我轻功如何不需要你来说,”她转脸看他,眨了一下眼:“不过要将你捏死还是很容易的。” 闻言他冷冷一笑,直道:“好啊,那就捏死我,你自己走几十里路应该也就只用……” 他干脆掰起手指算起来,数了一阵后,他笑道:“最多也就是一天一夜,哦,不停歇的情况下。” 他这一路挑衅的她不少了,她钩了一下唇角,手指倏地一攥,发出咔咔的骨节声响:“你是不是怪我没把你的鸟毛拔个溜光?” 他一惊,见她就要过来忙双手护住身下,她的手自然的只挨着了他的手背,她眸光一变,又蓦地收了回去,居然有些忌讳他的手,在她身体里那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感觉清晰极了。 “没见过你这么龌龊的女人,对每个男人说摸就摸,说碰就碰,你也真有脸做!”他怒的瞪着她,转念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可这些都是事实不是么? 哪怕,她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去当一个正常的女子,也该有点自觉! “你哪只眼见我对每个男人说碰就碰了?”她挑眉,饶有深意的瞄了一眼他捂住的位置:“我只是觉得你毛都比鸟长太磕碜,忍不住想帮你一把罢了。” “你!”他脸色唰的一白,居然还会为她前一句并不是对每个人说碰就碰感到心尖儿都提了一下! “鬼才毛比鸟长,你什么眼神儿,我那个比毛长多了!”他冒火的想上前抓住她,她居然还有力气跑,她可别忘了他要追上她是轻而易举,只是追赶一段距离后,她突而转身一跃上了他的背,往他tun上一拍,命令到:“就是这个速度,走!” 他一愣,双拳紧握,真想将她撕成碎片,双手往身后一提就想将她拉扯下来,她却死缠着他完全拉不开一丝缝隙,一阵混乱的竞逐后,她有些疲惫的在他耳边呵了口气:“够了,我累了,真的走了。” 这气息喷薄的他从耳垂直颤到了全身,他语气还是很僵,却少了几分凌厉:“也不想是谁先开始的。” “是我,你特别不屑跟我闹,我知道。”她有那点力气,还不如多休养片刻,免得脸色白的太明显回去苏红琴又问长问短。 她这么顺从,他倒不习惯了,闷闷的说道:“你还知道,那……。走罢,往哪边?” 她提起手指往北边一指,才又瘫软了下来,耳边风声再起,她知他让她省了点心,才安心下来,嗅了一口他淡淡的药草气息,她突地问:“你身上的味道,是什么药草?” 耳边突然的声音让他一滞,若不是她的唇就贴在他耳边,这种速度他真会听不清她说什么,他身上有什么味道么?他有些恶意的说:“不知道,可能是身上带着那些药,不小心沾上的,小心点闻,指不准有毒,毒死你。” 她置之一笑,说:“那倒不怕,毒的半死不活的时候,你也会出手救我一命不是么?” 他不置可否,他要是会救她,也是为了找到她口中的那个人,他突地开口问:“你承诺我会再和我回云苍,算数么?” 秦无色怔楞了片刻,他还想着这个,她真没那么得闲陪他到处乱跑,可此刻她说不,他会不会又停下来不走?是以,她点头,说:“嗯。” 他这颗心才放了下来,说不出的安定,失了师傅,失了流沄,跑到山下来,他就这么只身一人其实……真的不知该往哪里去,该做什么,该怎么独自生活,他一点也没有头绪,现在能以她想去的地方为自己去的地方,竟觉得有处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