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莫靠近
藏心斋中,置一低矮呈长方形乌木桌,所有人必去靴而入,围跪坐在一张桌前,玄飏才将优雅坐下,不刻,便有少年入内,在他身侧低语谦卑道:“师尊,少主他……仍是滴水未进,这已经……” 玄飏面色不惊的听着,视线一抬一敛间,就对上秦无色的视线,他眉心几不可察的轻拧,却是说:“无妨,修习之人,不吃不喝也当历练了。” “这……是。”那少年微有错愕,却不敢再言,将将要转身,又被玄飏唤住。 “将晟煜王爷带去抱云楼歇着。”玄飏睨了一眼还被羽七音搀扶着的秦晟煜,如是说道。 一瞬,秦无色坐直了身子,似有意阻止,玄飏却是轻声说道:“王爷该不会担心我会加害晟煜小王爷罢?” 秦无色一怔,他确实没这么做的必要,一来他只需旁观,秦晟煜的命就保不住,二来他怎么说也算是个……朝廷中人罢? 尤且,他将秦晟煜安顿下来也好,她揣测,他应该早就做好了救治秦晟煜的准备,只是不曾轻易答应罢了。 见她无异议,玄飏一个眼色,那少年便从羽七音手中接过秦晟煜,须臾便有人上菜来,秦无色淡淡扫一眼进进出出的几名白衣少年,不经意的说:“国师麾下无一女子么?” “这修习术数,参详天命之事,女子鲜少有人爱苦习,再来,自观中男子多了,就更无女子愿意上山跟这些粗枝大叶的男子在一起修习了,因果循环如此。”他执过手边的玉器酒瓶,一杯杯斟满后推给众人。 斟好酒,他才以一种高贵华美的姿态轻颔首一下:“修术之人戒骄戒躁,那些辛辣多油腻之物便没有,粗茶淡饭,还望王爷莫嫌弃。” 羽七音执起杯盏,置于面纱前轻轻一嗅,呢喃道:“这是七尹酒……” “正是,此酒酿法还是当年一位故人所授,杯尝七尹酒,树看十年花。欲知多暇日,樽酒渍澄霞。”玄飏浅啜了一小口抿在口中,晕了满口的酒香才悠缓的吞咽入喉,又道:“对了,上次见面……。我曾听公子提,尹时雨是你大姑姑。” “你如何得知大姑姑之事,你与她认得么?”羽七音侧目看他,很怪,玄飏不仅敢看他的双眼,甚至无一丝避讳的直视。 “算是认得,尹初空与我曾同门之谊,尹时雨虽非我门人,倒因初空关系见过几次,寥寥数面,交浅言深,她若为男儿身,必当为将相之才。”玄飏缓缓说,斜了羽七音一眼,他始终覆半面纱,他不是不好奇,那日他就对羽七音颇有兴致,不仅是那身手,还有他那双眸子,难掩其华,想必无人会对拥有这样漂亮双眼的人不感兴趣。 “七尹酒……倒是跟你名字蛮像……咳咳咳……”秦无色也啜了一口,猛的呛的咳嗽几声,这才方知道玄飏为何要将它在口中含片刻,不仅是晕开酒香,也是暂缓那烈性。 用膳间,秦无色不止一次的将话题带到秦晟煜身中之毒上,但玄飏总是打的一手好太极,次次不了了之。 待到用毕午膳,她再一次开口道:“国师大人,这午膳也用过,关于秦晟煜一事……” “来人,将甜点送上来。”玄飏一声轻令,将秦无色忽视的哑口无言。 不刻,便有人送来甜点,不是宫中那些看着比吃着还美的糕点,只是平淡无奇的酒酿丸子,御雪却蓦地一愣,略微蹙眉,觑着眼皮子底下的这只碗不肯动作。 “御雪,不爱吃么?”玄飏轻声开口,眯着长眸细细凝他。 秦无色挑了挑眉,不得不说,玄飏对御雪时,连口气都是温和的,即便今日他一直温雅,却疏疏淡淡,没有与御雪对话时那种亲近。 “我吃饱了。”御雪倏地起身,步向门处,俯身将鞋靴着上,便推门而出。 “他……”秦无色挑起眼梢,他这么横冲直撞的出去,她倒是很想知道,玄飏到底忍御雪这性子能到什么时候。 “无妨,让他四处转转也好。”玄飏不以为意的道。 “国师,这一席款待本王谢过了,只是秦晟煜一事不知国师是否肯出手……”秦无色已不知是几度开口,他就是真要什么条件,好歹也开口说一声不是。 “那传言也非尽虚,我曾习得些医术皮毛,只是如今……怕是早就忘了。”他笑笑的叹息一声。 秦无色拧起眉心,抿唇片刻后,才直说道:“国师有何要求,不妨直说。” “折煞也,我岂会有何要求,想来是七尹酒烈,王爷醉了。”玄飏忽起身,修长指尖理了理衣袂,斜了羽七音一眼,才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作陪了,王爷可与这位公子在此休憩,亦可四下转转,这山上,稀奇的没有,有的,也就一派山光罢了。” 话落,他便离席,羽七音沉吟片刻,蓦然懂了什么,她站起身,对羽七音道:“你先自己转转,我去找玄飏。” “你……” “他必是想与我单独说话,你在,他怕是觉得不便提。”秦无色说罢,便追出门去,但愿她料想的对,从他最后看羽七音那一眼,她猜大约如此,要是没猜对,那也……。只能试试。 遥遥见玄飏的背影,秦无色连步追上,唤了声:“国师大人。” 玄飏步子微顿,侧过脸来瞥着她,嘴边噙一抹淡笑,她好在不傻。 “此刻已无他人,本王以为国师能留秦晟煜在观众休歇,必然是动了想救的心思,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她言简意赅,眼下也就两人了,要是真说破了什么,也没什么可尴尬。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单独谈了?”玄飏挑眉,眸光微转,似乎回忆什么,又问:“我有做什么让王爷误解的事儿么?” “……”秦无色蹙了蹙眉,以前觉着南风吟是只狐狸,果真也不假,他爹就是老狐狸,可他要是老狐狸,那她又……是什么? “王爷如此关切晟煜小王爷,身为臣子,我也不能不尽份绵力,不过……”他瞅着她吃瘪的模样,暗暗长喟,似乎也不怎么聪明,却是话锋一转,言道:“忘川萝解法复杂,时间久了,我确实记不太清了,只能尽力一试。” “国师肯出手便最好。”秦无色没料到他突然会答应的如此快,一时欣喜。 “需得一些药材,这个……晚膳时再与你说,至于我有何求……”他轻斜她一眼,再转过身,道:“王爷,我是真有事在身,晚些再谈罢。” 眼见他再次离去,秦无色眉心紧拧起,他这是否推脱之辞也看不懂了,明明几句话能说清的事儿,一会用午膳,现在还要等晚膳,他最好是真的会出手,否则这样折腾她的时间…… 她本是想,折回藏心斋找羽七音,可走着,脚步比心思更快的转了方向,这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方才听说他几日滴水未进,他是否已知道什么,所以才……在那一日只远远在林中望而不靠近。 很快,她就皱起眉,果真是要为一时间的心神恍惚付出些代价,眼下她就不知已走到了何处,要说这玄清观着实大的出奇,虽无那么些华美奢靡的亭台楼阁,皇宫却是比不上它的面积之广。 视线扫周遭一眼,望去哪座建筑皆是青瓦白墙,一时间都分不清,她蹙眉,上一次也是南风吟引着她才走得出去,有句话,叫白天莫说人,像是眼花,她竟远远看到一抹紫影掠过视线,那把狐媚的身子骨,别人穿衣裳穿不出他那个味儿来。 “南风吟!”她连声唤,且不说她想不想见他,此刻她困在这儿怕是晚膳前都找不到路,如何跟玄飏商议医治秦晟煜的法子! 那人不知是未曾听见,还是听着了却越叫越走,她一面追着他一面微愠的唤,要知道,但凡武功练就到她这个程度或者只低稍许的,大都轻功不错,她就是那个该死的意外! 是以,她追他,真要费不少力气,眼瞅着就要近了,他蓦然步子一转,转入一侧阁楼与围墙形成的窄细小巷之中。 这刻,秦无色才发觉这已经到了玄清观的尽处,也难怪他无路可走只能往那里躲,但意识到他绝非没听见而是真的在躲她时,感觉还是颇为不好。 她循着转入那小巷中,这因阁楼建筑的与墙有些距离而形成的巷道本就不是用来给人走的,窄的可怜,堪堪只容得下一人多一点点的距离,她只身进入,但抬眸,她就唇角一扬。 那尽头处,恰好是墙面转角处,根本无路,是以,那人就伫在尽头,背对着她,无处可逃。 “南风吟,你跑什么跑?”她缓缓走近他,不乏愠恼,她这一路追过来,累的有些气息不稳,加之那七尹酒的烈性,这一步踏下去,都有些轻飘飘的。 那人面对着高墙,皱眉垂眸,这玄清观四周都有玄飏术数屏障,想要单纯以轻功过去,绝非可能,他也只能是借着少主的身份威逼弟子助他混出观中,但也着实破不了玄飏的术数。 耳闻着那人脚步声近了,他心都提了起来,终是出声,几近是好脾气的商量口吻:“莫靠近了,好么?” 他这一声,倒也确实让秦无色稍微的停下了脚步,她半眯着眸子睨着他修长背影,说:“你不想见我无所谓,我只是想问你那个路……” “出这儿,往西,路口再南,见梨树往西北。”他语调竭力的平静,不是不想回眸看她一眼,就怕看了,再也狠不下心,下不了决定。 “西……南……。西北……上北下南左……”秦无色叨叨了一阵,有些不耐道:“左就是左,右就是右,不要扯东南西北!” “……”他顿了一下,才又说:“出这儿往左,然后……” “你就不能纡尊降贵带我出去?”秦无色拧着眉心,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的,于她来说比密密麻麻的武功秘籍还晦涩难懂,一会儿看太阳方向一会儿看星星方向的,听起来就很麻烦。 他听着她再次靠近的脚步声儿了,还未来得及再避开,这挤迫的地方,也让他无处可躲,加之她的力气绝非一般的大,一攥他肩头,径直就将他转了过来。 他忙别开脸,只以侧脸对她,不敢看,怕看了会下错决定,再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覆在他肩头的手。 “南风吟,你有病?突然躲我,我有惹你么?”她瞥着他这动作,不悦出声。 “你……你懂什么,我们……罢了,你先退出去,我一会儿唤人来接你出去。”他声音隐有一丝颤,先是微愠,又柔和下来。 他侧脸依旧是妖异邪美,此刻却有种抵触的情绪,她似乎……完全确定了他在想什么了,只轻声说:“谁说我不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