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寡人无疾在线阅读 - 第93章 失魂?招魂?

第93章 失魂?招魂?

    刘恒醒来之前,李明东就已经陷入了惶惶不可天日之中。【】

    他虽少年成名,家学渊源,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和历经三朝的太医孟顺之比,自己的经验还嫩的很。

    孟顺之在杏林之中简直就是个神话。

    他少年时深入各处毒瘴毒物横行之地,救治过无数百姓,后来秦州瘟疫,赤地千里,人人避之不及,他却孤身进入疫区,组织起当地的郎中们治病救人,成为人人敬仰的“神医”。

    当年张家为杏林魁首,可他进入太医局后,不但没有受到打压,张家子弟反倒对他恭恭敬敬。他一步步登上太医令之位,几番起落,虽说宫里人人都说他给袁贵妃为虎作伥,坏过不少人命,可要能让这些贵人服气用他,没有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从放完血让刘恒面色如常后,李明东就开始挣扎该如何让孟太医不去告发他这治法的弊端,虽然他也不知道孟太医是故意这么说吓他,还是真的事实如此,不过他知道,只要孟太医向陛下这么说了,不管他做的对不对,但凡大皇子有事,他就要被推出去做替罪羊、出气筒。

    李明东端坐在大皇子的床前,脸上早已经没有了那般得意之色,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孟太医的背影。

    终于,当孟太医单独一人离开殿中,要去外面吩咐药童研磨一味药剂之时,李明东悄悄地跟上,半路上把他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小子适才得意忘形,实在该死,求太医令救一救我”

    李明东要是从头到尾狂妄无比,孟帆反倒会高看他不少。李明东未满而立之年就能入太医局,本事肯定是有的,年轻人恃才傲物又不甘人下也是正常,但在人前狂傲在人后卑微,自是入不了孟太医的眼。

    “李太医实在是太看得起孟某人,如果孟某有善后的法子,难道不知道和你用一样的办法救人吗正是因为我也解不了这个弊端,所以才会一直沉默。”

    孟太医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山脸。

    李明东低下头,掩饰住眼睛里狡猾的光芒:“小子不是求太医令出手相救,而是陛下那里”

    “李太医,你是不是不明白太医局是什么地方”

    孟太医被气的笑了出来。

    “这里是绝对不可能一步登天,但行错一步,却是在劫难逃之地从你入太医局开始,多少太医对你耳提面命,你以为他们是啰嗦不成”

    李明东听到孟太医的话,缓缓抬起头:“太医令的意思,是不会替小子掩饰,是不是”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孟太医皱了皱眉。

    “本官还要吩咐药童磨药,少陪了”

    “如果您要在陛下面前陷害我,我就把你给三皇子开补药,意图让他虚不受补的恶行告知陛下”

    李明东露出怨毒的表情,一点点立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

    孟太医的冰山脸终于有了些表情。

    “我说,你一直给三皇子开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方,有些甚至是滋阴之物,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年纪的孩子”

    李明东自认为抓住了把柄,笑的也张扬起来:“鄙人有爱翻看医卷的情况,从一入太医局起,就将太医令您所有经手过的方子和医案都抄了一遍。原本,鄙人是敬仰太医令的医术,想要从中学会一些本事的,谁想到,杏林妙手的孟太医,居然也会开那种狗屁不通的方子”

    孟太医这才明白李明东在说什么,心中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为此人的性格和手段深深头疼。

    这人既狡猾又愚蠢,既狂妄又小心,各种矛盾的特质居然都出现在他的身上,真让他这么留下去,假以时日,说不得太医局里都要翻个天地

    不能让他再留了

    孟太医心中冷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用畅快的表情滔滔不绝着。

    “三皇子才多大恐怕都没有成人。您给他开那些药,恐怕是想他毛发不丰、声音尖利,丧失男儿的威武之气吧那些滋补之物,都会让他出现阴阳失调的情况,说不得还会留下病根。啧啧,我知道孟太医您不是这么恶毒的人,那您是受了谁的指使恐怕是袁贵妃吧”

    李明东笑的猖狂,“非但如此,之前您为后宫诸嫔妃开的补药,也有许多存有弊端,长期服之,反倒会出现反效果。这些不知陛下知不知晓”

    孟太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李明东说了一阵,见孟太医既没有露出担惊受怕的表情,也没有恼羞成怒,就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毫无反应,脸上的猖狂之色也一点点收起,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为何他一点都不害怕

    难道这些事情陛下都是知道的

    还是

    刹那间,原本还胸有成竹的李明东,瞬间动摇了起来。

    “不知所谓。”

    孟太医丢下这句话,摇了摇头,负手离开了原地。

    只留下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挣扎之色的李明东。

    午时过后,刘恒醒了,可醒了还不如没醒。

    从醒来开始,刘恒没说过一句话,无论刘未也好,其他人也好,不管怎么和他说话,他都没有一点回应。刚开始的时候宫人们没有伺候好他,甚至还让他在身上便溺了,慌得一干宫人忙的焦头烂额,就怕皇帝发现出现了这种事情。

    待刘未赶来,看到睁着眼睛,却像是失了魂一样的儿子,当然是根本无法容忍,当下里就咆哮着出声。

    “你们给朕说清楚为什么朕的儿子成了个木头人”

    在场的许多太医都是听到过之前孟太医和李明东的那场对话的,皇帝龙颜大怒,有几个太医忍不住就向孟太医的方向看去。

    李明东太不得人缘,品性又差,只要他一出声将锅丢在李明东身上,他们几个就应声,一起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总要让他看看,这太医局里到底谁说的才算

    不但这几个太医,李明东自己也依旧是汗透了中衣,满脸紧张地用余光不停扫过孟太医。

    他在赌。

    赌孟太医不会一点都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赌他会帮自己隐瞒

    刘未握着儿子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在他眼皮子下面挥舞,见刘恒的眼珠子连动都不动一下,更是烦躁不堪,再见一干太医都盯着孟太医,在他说话之前绝不敢开口,顿时一声大吼:

    “太医令,你医术最高,你跟朕说说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

    孟太医搓动了下手指,思忖着开口。

    “大殿下清醒之前,曾大量呕吐,又吹了一夜冷风,这最容易引发肝虚邪袭之症。此外,虽不知大殿下身上那些血是不是他自己的,但既然见了血,便曾有过神情不宁的情况,这也对心神最是损耗”

    孟太医斟酌着继续开口:“所谓肝藏魂,如果肝虚邪袭,神魂离散,则有可能患上离魂症。此病暂时没有什么好的药物能够医治,可以先用独活汤、归魂饮先滋补肝肾,养血安神,再想法子。”

    这些解释一出,竟是把李明东之前“放心头血”的弊端给瞒下了

    众太医心中疑惑万分,不明白孟太医为何要“手下留情”,明明将李明东抛出去是最简单的做法,有这不知分寸的小子在前面承担怒火,他们的压力也要轻的多

    孟太医何时这般“爱护后辈”起来了

    一旁的李明东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此时他才觉得后背凉的刺骨,浑身上下也在不住的打着寒颤,显然后背濡湿之后又过了风,已经有些着凉了。

    但他这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他只知道

    自己赌对了

    刘未将信将疑地问过好几个太医,这些太医上去轮流诊了脉,发现大皇子确实有“心肾两伤”的情况,而且大概是之前守灵通夕不寐,精血也损耗的厉害,只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没有留下什么隐患,不由得心头感慨,也同意了孟太医的说法。

    刘未一听到“离魂症”云云,头部就不停的裂痛。他自己就有头风,也是心神亏损太过之故,可自己这大儿子才十几岁,况且还没有自己压力大,竟然也是心神上的毛病,怎能让他不又惊又气

    “孟太医,以你看,老大在成亲之前能回复正常吗”

    刘未低下头,满脸犹豫。

    “陛下,四十几日内,恐怕”

    “不是四十几日,朕刚刚在前朝宣布,婚事就在这几天。”

    刘未冷着脸补充。

    “这,这”饶是孟太医常年和这位陛下接触,也被惊得半天才呐呐道:“陛下恕罪,仅仅几日,臣等恐怕无法彻底治好大殿下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皇子大婚礼仪繁琐,就算是寻常的健康人一天下来,也不免疲态丛生,更别说大殿下”

    他扭头看向刘恒,觉得这位皇子真是倒霉透顶。

    “连站着行完礼都不行吗”

    刘未脸色难看。

    “这怕是”

    刘未见到孟太医脸上的难色,知道孟太医这里没有什么可靠的法子,只将眼睛一扫,眼神从屋子里所有太医脸上掠过,最后定定地留在了最末尾的李明东脸上。

    他对这个年轻人有印象。

    有野心,有想法,敢尝试,就是太过轻浮,欠缺磨练。

    太医局里都是些老成持重之人,孟太医是从他母后时起就倚重之人,本事虽有,但不会冒险,其他太医也差不多如此,非常时行非常事,说不得此人还有些法子

    “李明东”

    “在”

    李明东听到皇帝唤他,茫然抬头,随后一阵狂喜。

    伴君之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本事是官位

    不是

    是在皇帝心里留下名字

    皇帝居然准确无误的唤起了他的名字

    李明东欣喜若狂,连忙出列,听候刘未的吩咐。

    “朕记得你是从民间来的,擅长各种疑难杂症。民间遇见这种情况,一般是怎么做的”

    刘未温声询问。

    几个太医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明摆着,皇帝不愿意听他们这些“正统”的诊断,反倒想要听一个冒进之徒的见闻

    民间还有跳大神治病的呢,谁信呢

    “民间大多是请神,招魂”

    因为不知道大皇子的失神是不是和他有关系,李明东心里也有些心虚,不敢再打这些太医的脸,只能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字来。

    刚刚还在想着“跳大神”的几个太医,脸上立刻露出了“真是滑稽”的表情。就连孟太医都有趣地看了李明东一眼,想看他怎么接着掰。

    果然,刘未听到这个回答,立刻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脸也拉的老长,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李明东见皇帝似乎开始对他失望,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民间请神、招魂,大多是因为请不起什么名医,只能想办法心病还用心药医。”

    “心病还用心药医”

    “正是如此。臣觉得请神也好,招魂也好,都是表现出至亲至爱之人对患者的关心。人即使在昏睡之中,也并不是完全丧失对外界的感应,是以常有亲人在病床前呼唤,濒死之人奇迹般清醒的事情。一般人觉得这是在招魂,但在医家看来,让病人明白自己没有被放弃,从而升起求生之志,也是一种治病的法子”

    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点后,思路越来越清晰,口齿也越来越伶俐。

    “况且,道人和巫氏者,多有各自神通之处,不为外人道也。在医家,像是大殿下这样的情况,便只能慢慢滋养神魂,见效极慢,但若是这些方家有什么管用的法子,也不见得就是谬论。医者医人不能医心,这些人却是修身养性”

    “李太医,你休要再胡言乱语”陈太医实在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堂堂一名太医,病人患病不思医治,却让人去找道士和神巫去请神抓鬼,简直是荒谬荒谬你可对得起自己的医术和良心”

    李明东被陈太医一骂,反倒激起了脾气,厉声道:“陈太医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是不知道民间的疾苦您说的那些道士和巫氏,在不行法事的时候,大多是以郎中和医者的身份在各地行走的他们见识过的病症,说不定比您老在宫里见过的还多,您怎么知道他们就没有办法”

    “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再吵都治个御前失仪之罪”

    刘未头风患上之后最怕喧闹,被两人像是市井无赖一般争执一番后,更是恨不得把这两个人都丢出门去。

    孟太医听到李明东这样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能间接对刘凌大大有用之人。

    “陛下,其实李明东所说也并无道理。其实有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既通晓医术,又内功深厚,还懂得不少神仙本事”

    孟太医乍然开口。

    听到孟太医说什么,李明东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只见皇帝听到孟太医的话,几乎是顷刻间就明白了过来,两眼放光道:“你值得是太玄道长”

    孟太医连连点头。

    “臣与太玄真人曾一起救治过四皇子,此人确是奇人,医术精湛且见多识广,又有不少道家独门的丹方,可以请他出山。再者,神魂之事,确实不是我们太医局的专长,但这位天师说不定有些法子”

    刘未迫切希望老大离开京中,听到孟太医也肯定了李明东的话,心中顿时大定,连忙吩咐身边的宫人去鸿胪寺,派专人星夜兼程去请太玄真人下山。

    等一切安排完,刘未看着犹如活死人一般睁着眼面无表情的老大,捏了捏拳,竟扭头又问了李明东一句话。

    “民间招魂,是怎么招的”

    刘未政务缠身,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在蓬莱殿里陪着儿子,安排好相应事宜后,就又匆匆离开了蓬莱殿。

    李明东得了皇帝的肯定,亲自去cao持“招魂”之事,满脸得意的离开了,临走之前,还“特意”谢过孟太医的“提携”之恩,眼中并没有什么感激的神色,反倒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满足。

    这样的事情在孟顺之看来自然是不知一晒,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太医院不少太医却实在忍不住,一个个义愤填膺。

    “呸小人得志,什么东西”

    “我等着大皇子招魂招不回来,让他倒霉”

    也有“恨铁不成钢”的。

    “孟太医啊,您往日行事不是这样的,怎么帮了这么个人物”陈太医连连摇头:“您听到没有我们这些太医如今要做起招魂之事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传出去就是杏林中的笑话”

    “这就叫病急乱投医,随他去折腾,折腾的不好,就算不得我们医治不利”

    孟太医避轻就重的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现在把他当成个人才,我们这时候打压他,反倒引起陛下的不喜。”

    “话是这么说,可这样的人”

    几个老太医连连摇头。

    说什么这样的人,无非就是怕人家得志罢了。若说人品,他这么多年帮着袁贵妃欺上瞒下,难道太医院就无人知晓只是他的地位和本事在这里,没办法拉他下来而已

    孟太医对这些同僚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随便扯了几个理由应付过去,回过头就去对大皇子细细诊脉。

    大皇子既然已经清醒,虽然不死不活,但至少脱离了危险,几个太医安排好值班,各自回去休息、拿药、做医案,刚刚还满满当当的寝殿,顿时空空荡荡起来。

    来往的宫人进进出出,可看着躺在床上的大皇子却不敢上前,孟太医吩咐几个宫人熬一锅白米粥,再去御膳房寻几根芦苇杆,这些宫人终于如临大赦,不敢怠慢地匆匆而出。

    一时间,蓬莱殿里竟生出寂寥之意。

    孟太医用张家独门的探脉之法探着大皇子耳后的xue道,叹了口气,压低了身子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大殿下,虽然臣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但恐怕跟您不愿意离开宫中有关。可以如今的大势,哪怕您真是濒死,陛下也会给您开府纳妃,就是抬也要给您抬出宫中,您这样勉强,只是让自己受更多苦而已。”

    他收回手,继续叹道:“臣和贵妃娘娘也是交情深厚,不愿见您这样自误。您出了事,很多人都要遭殃,说不得就会连累到无辜之人。还是见好就收罢”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臣帮忙的,可以来找臣,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臣一定会帮您。”

    他丢下这番话,给刘恒重新拉上被子,站起了身来,走到门口去唤宫人为他添一个炭盆。

    刘恒装病,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孟太医。

    其他人也许或有怀疑,可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判断,以免又刺激了刘恒,心病变成癔症,又或者逼得他干脆轻声。

    毕竟那郁结在心、神魂不附的脉相,做不得假。

    孟太医不知道大皇子是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会使他如此爱洁成癖的一个人,竟能忍受一醒来之后便溺在身的情况。

    正是因为他做出便溺在身这种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伺候他惯了的那群宫人才觉得这位大皇子是真的脑子坏掉了,成了一个活死人。

    死亡,真的是能让人迅速长大的一种法术。

    孟太医甩了甩头,开始思索着该怎么将这种局面化为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又如何能把宫中的水搅得更浑。

    刘凌不上位,张茜出不了冷宫。可拦在刘凌之前还有三座大山,要想一一除去,实在难度不小

    罢了,等用完了李明东,把他先处理了再说

    紫宸殿内有一座“乐室”,原本是在皇帝办公之余让皇帝放松一二,享受歌舞的地方,但恵帝不爱歌舞实际上是不爱一切要花钱的事情,平帝又曾拿这间钟室藏过怀柳君,这间乐室便成了紫宸殿里一处被闲置的所在。

    如今,里面的乐器早就被清理到了库房,诺大的宫室空空荡荡,仅留下不曾除去的毛皮地毯,但因为多年来无人打理,地毯上积灰厚重,颜色也已经褪去了鲜亮,更显得荒凉罢了。

    就在这间长期没有人逗留的“乐室”内,如今竟坐卧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人卧倒酣睡在另一人的腿上,另一人靠墙而坐,屋子里只能听见睡倒之人细微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坐着那人的腿部实在不适,只好轻轻换了个姿势,就这么一动,便将另一个少年给惊醒了。

    “嘶这枕头好硬。”

    刘祁痛苦地吸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脖子坐起了身子。“这下要落枕了等等乐室有枕头”

    刘祁慌乱地抬眼一看,只见满脸痛苦之色的魏坤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借着墙壁的支撑开始小心地活动筋骨,忍不住面色一红:

    “对不住,昨天半夜被惊醒,到了清早就犯困,不知道怎么就睡在你腿上了,大概是滑下去的”

    魏坤没说他先开始靠睡在他肩膀上,他觉得实在别扭,才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只小心地活动着自己的右腿,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无妨。”

    “父皇说是去上早朝,回来后再来问话”

    刘祁也站起身,活动着手脚和脖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下朝了吗”

    “大约寅时刚过。”

    魏坤走到门前,看了眼自己插在窗缝里的木簪,回答刘祁。

    “你怎么知道的”

    刘祁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天还没亮呢”

    “月亮也有影子。”

    魏坤没解释他为什么知道,只是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寅时刚过,那父皇才刚刚上朝”刘祁呼了口气,情绪低落地开口:“真是无妄之灾,我明明是一时心软”

    “殿下果然出事了。”

    魏坤脸上有些不安。

    “不知情况如何。”

    “我发现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刘祁突然升起了招揽之心,“听说你原本想去投效边关的你究竟怎么想的,边关有什么好去的,在京中做一个朝臣不好吗”

    魏坤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门外。

    门上糊着的纸张上并没有显现出人的倒影,可见门外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他拔下发簪,插回头上,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门果然是应声而开,外面没有侍卫也没有看守,只有几个大概是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笼在宫道上行走,隐约可以见到一点光亮。

    皇帝甚至不担心他们跑了,是不是表示他将他们召来,又留在这间僻静的乐室之内,并非出于恶意或者想要治他们的罪

    可防守如此疏忽,难道就不怕有人趁机行刺吗

    魏坤如此一想,眼睛立刻从乐室四周扫过,精神也绷的死紧,注意着每一处防卫的死角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刘祁愕然地看着魏坤四处查看,奇怪道:“紫宸殿是我父皇起居之所,整个殿中固若金汤,连只鸟都没办法随意飞进来,你在找什么难道是在出口吗我可不想出去”

    “您多虑了。”

    魏坤重新关上门,返回乐室。

    也是,也许正因为陛下对紫宸殿的掌控有信心,所以才故意放松乐室的防卫。也许乐室周边外松内紧,真有刺客要闯,立刻就是天罗地网

    他这点小小的戒备,和陛下比起来,也许如同儿戏一般。

    刘祁刚刚睡着了不觉得,现在醒过来了,脑中不免就涌入各种思绪,加上魏坤一向少话,他没人闲聊,想的更多。

    如今他母妃出了事,被关在乐隐殿里已经算是优待,扯上巫蛊,被废了投入冷宫都是正常。他前几天还是袁贵妃死后的赢家,转眼就和大哥同样同病相怜。

    相比之下,刘凌无牵无挂,反倒根本让人抓不住弱点来攻击。

    这么一想,刘凌的运气也太好了点,从冷宫里出来开始,竟没有哪一天像是他们兄弟这么倒霉的。

    他功课一直都跟得上,身体健壮、武艺课上也是出类拔萃,就天资而言,不在他们兄弟之下,只是这么多年被耽误了而已,一有机会,立刻飞速地进步。

    东宫里的教习们都喜欢他,人人都喜欢这种不需要麻烦的学生。他们之前认为教刘凌有多吃力,之后发现不是这样就会更庆幸

    后来父皇又被沈国公府进献了东皇太一图,刘凌更是出尽了风头。

    等等,为什么父皇好生生要那幅东皇太一

    刘祁突然一凛,开始细细思索,忍不住一个拍掌,心中惊叫:

    “三弟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好的就像是上天在庇佑着一般每一次他们兄弟倒霉,都伴随着他更进一步”

    就像这次宫牌之事,以他们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刘凌的宫牌被借走,魏坤借去的就一定是刘凌的腰牌,也就没有今日他们连夜被召来紫宸殿一事了

    为什么借走的是他的

    王宁被召走,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的回来

    刘凌

    刘凌

    刘祁想的头疼欲裂,忍不住猛锤了一记墙壁

    “不要胡思乱想”他对自己说着,“如果不是我自己心生疑虑不肯行燕六的方便,也就没后面的事情。说到底不是三弟运气太好,而是他与人为善,老天眷顾,怎可卑鄙地认为是别人的算计”

    只是虽如此自我安慰,但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是那么好拔除的,他心中乱糟糟的,一下子是各种阴谋之论,一下子是往日和刘凌接触时感受到的真实情意,竟不知道该和谁吐露心事。

    魏坤肯定是不行的,哪怕他再可靠,那也是老大的人

    魏坤抱臂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刘祁忽喜忽悲,缓缓闭上眼睛假寐一番。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天已经亮了,乐室外来了两个侍卫,直接传唤走了魏坤,说是皇帝传唤,只留下了刘祁一人。

    刘祁坐在乐室里,又累又饿,心中还惴惴不安,若不是乐室地上为了跳舞方便都铺有厚毯,就这么坐一夜,冻都要冻出毛病来。

    就这样一直浑浑噩噩忍到了午时,待他从梦想中清醒,却发现一身朝服都未换的父皇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父”

    “你大哥昨夜晕死在蓬莱殿里,方才醒转。”刘未丢下这句话,直接打断了刘祁的惊讶呼唤。

    他低头看着刘祁,接着道:“朕不知道你大哥是怎么在那里的,也不知他为何浑身是血,太医说魏坤之前用你的宫牌去请过太医,所以才召你们过来。朕刚刚从魏坤那边过来,事情始末已经知道了”

    “父皇,儿臣借魏坤宫牌,只是担心大哥的情况”

    “朕明白,朕叫你来,只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这乐室虽阴森,其实是整个紫宸殿最安全的地方,四周皆有暗卫在无人可见之处,这已经是先帝时期的布置了”

    刘未微微晃了晃神,又重新提起精神说道:“既然将你带到这里,朕也不妨告诉你,朕准备动吏治这块了”

    刘祁闻言一震。

    “你也听了这么长时间的政事,应当明白吏部这边有很棘手的症结。以你外曾祖父为首的文官相互朋党为私,已经阻碍了朝廷正常的取士和提拔人才之路,不动不行。朕虽动了方党,但必定会保住你母亲的性命,以待你来日荣养。你需忍耐再忍耐,不可学你大哥”

    刘未顿了顿,显然对刘恒的情况心有余悸,才有了今日这场长谈。

    刘祁心中又悲又喜,喜的是父亲信任他,并不担心自己向曾外祖父通风报信,而是将这么大的事情告知他知晓;

    悲的是天家无夫妻父子之情,自己的母亲入宫这么多年,竟是说舍就舍了,只能留下一条命,等待他日后成才才能过上好日子,又悲自己马上就要被剪除掉最大的倚仗,而看父皇的意思,竟对此毫无补偿之意

    难道非要他弱到只能依附着父皇而活,才能真正得手储君之位吗

    那样的储君,当了又有什么滋味

    刘未没有注意到儿子的情绪波动,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敷衍地安慰着:“宫中日后动乱会越来越多,前朝后宫都有些变化,你们兄弟在东宫中一定要相互扶持,等朕将这些弊病处理干净,朝堂上才有你们兄弟施展抱负之地。所谓有舍必有得,你也不要耿耿于怀”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不经意提起一般说着:

    “如果你曾外祖父那里有什么地方不对,亦或者联络你要你做什么”

    “你可以先应承下来,但之后一定要告知于朕。”

    刘未表情慎重。

    刘祁错愕地张开了口。

    “切记,吏治不清,则民不聊生”

    刘祁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父皇对他说的是这个,忍不住心中大拗。

    这是父皇在逼着他做出选择了

    同样的情形,三年前贵妃收养儿子之时,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甚至生出了日后就藩也不错的想法

    可现在父皇这言语中的意思,竟是告诉他,他已经没有退路,连藩王之路都不能再选。

    刘祁咬的下唇生痛,直到嘴里充斥着血腥之气,方才认命一般跪了下去。

    “儿臣接旨。”

    午时过了没多久,魏坤被送来了东宫,说是皇帝体恤魏坤一夜未眠,安排他先到东宫休息一阵,稍作洗漱之后,才回宫返家。

    刘凌估摸着,大概是魏坤气色太差,人又疲劳,父皇担心放回去要让方国公一家气愤担忧,干脆把他收拾收拾清爽了再回去,大约就是“看,我没把你儿子怎么样”的意思。

    好在早朝时有方国公求助,刘凌早已经吩咐东宫里的宫人安排好了热水和膳食,命人赶紧送去。等刘凌起身到了大哥的殿中时,得到的消息是魏坤已经倒头就睡了,他命人准备了的东西,竟是一样都没有用到。

    刘凌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对魏坤心生同情,天子一句话,底下被折腾的人是连怨都不敢怨的。

    只是还没有多久,该同情的人就换成了自己。

    光大殿的厅堂之内,刘凌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物件,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哆哆嗦嗦地问:

    “这,这,这都是什么”

    面前的人自称是太医局的太医,是由紫宸殿的管事送来的,此外还带着这么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见那年轻的古怪太医拿起身前的箩筐,又搓动着箩筐中的白米,咧着嘴笑道:“殿下,臣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大殿下得了离魂症,陛下命臣安排招魂事宜,这些,都是招魂的东西啊”

    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招魂的东西

    但他娘的

    刘凌攥着手中的东西,心中已经歇斯底里。

    你拿个红肚兜来,让他穿在外面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要用童子,不是扮成傻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