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舅舅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当年为了你的事儿,你舅舅cao透了心。现在一大把年纪又得了胃癌,总是咳血,你说你舅舅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儿,怎么反倒落了如今这个下场?”原本冷面的舅妈说完这句话,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舅妈,您别说了,舅舅一定不会有事的……”韶华心中一紧,赶忙抬起头来说道。 “都已经是胃癌晚期了,能撑多久?”舅妈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韶华,“小华,你别怪舅妈逼你,舅妈也是没办法。你如今也看到了,这家里一贫如洗的,你舅舅治病却还要花大把的钱。早先欠下的钱,还有一大笔没有还,现在你舅舅病了,更是需要借钱。” “舅妈……我明白的……”韶华点点头。 “你这次带了多少钱?”舅妈抹去眼角掉下的一滴泪水,问道。 韶华忙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来:“这里还有我前几个月卖画赚的一万两千块钱,密码您知道的。” 舅妈接过卡,看着韶华:“也真是难为你了,这些年你一个人还债,不容易。只盼望你能遇到个有钱人嫁了啊,这辈子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舅妈这辈子啊,吃过苦享过福,也算是看透了,这个社会啊,笑贫不笑娼,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好好的,钱太重要了。你有钱的时候,那么多人巴着你捧着你,你没钱的时候,大家都看不起你踩着你。你说你舅舅这些年帮过多少人?可是现在呢?你舅舅生意做砸了,又得了绝症了,几个人帮过我们?” 舅妈的声音里透着nongnong的怨愤,韶华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钱重要,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没有人知道,那一万二千块钱,是她画了将近八百张国画才赚来的。 三个月内,她画了八百张国画,还要忙着念书自考,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画画并不是长久之计,她想自考一个本科的文凭,然后再考研,出来找一份理想的工作。 现在的人看人都太现实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人家首先就看你的文凭,现在连当尼姑,都要本科以上的文凭。其实当尼姑也好,佛门圣地,**皆无,倒是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魑魅魍魉的打扰。 嫁个有钱人,谈何容易呢?若是有个博士文凭,也许找个中产阶级的对象,不那么困难。她现在既没有文凭,又没有足以笑傲天下的容貌,凭什么去找个有钱人? 更何况,嫁入豪门也是个技术活,韶华自认太笨,在这种事情上已经狠狠地摔过一次跟头,不想再摔一次了。其实长得漂亮又如何呢?城府不深,一样是那些有钱人游戏的牺牲品,女人的美丽向来是不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们的。俗话说的好,男人靠征服天下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韶华一直相信未来会更好,但此刻,她却有着深深的茫然和疲惫。五年来,她家破人亡,孤身漂泊,一个人经历了太多,过早的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有时候她看着天空,会想,人生二字,不过悲、辛而已。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遇到萧礼呢?如果当年哥哥没有遇到叶绒雪呢? 那么,哥哥会成功的从复旦大学毕业,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以后凭借自己的努力,或许会成为中产阶级,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那么,自己会以美术专业考入一家大学,毕业后成为一个自由的漫画家,或许会在小资的咖啡厅里拿着云尺和漫画钢笔焦头烂额地赶稿子,稿子的旁边是一杯香浓的卡布奇诺,一只小白鼠正在桌上到处乱跑着…… 可惜,如果说的再多也只是如果,时光不可逆。萧礼和叶绒雪,他们就像韶华兄妹俩的魔咒,伴随着他们的到来,一死一伤。 告别了舅妈,她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舅舅的病要做手术,做完手术,或许还能延长一年的寿命。对于舅舅,她的内心存着深深的感激,当年若不是舅舅的帮衬,韶华和哥哥哪里有钱念书?后来出了那样的事,简直就是把韶华往死里逼,若非舅舅相助,自己早就被追债的给虐杀了。 那么一大笔钱,自己要去哪里弄呢?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宾县的一家小公园,公园的深处有一个废弃多年的游乐场。她扯开生了锈的链条,走到游乐场里面,顿时,废弃的游乐场幻化成了一座精致的园林,园林中小桥流水、树木葳蕤、亭台楼阁、艳阳高照,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白玉石阶通往悬在半空中的主殿。 殿前侍女林立,一律穿着暗红色的宫装,轻纱随风摆动,飘渺的香味袭来,伴随着一阵阵佩环的叮当,这里恍如仙境。 殿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金色牌匾,以苍劲的笔力写着三个大字——红尘斋。 韶华顺着白玉石阶走到殿内,立刻有侍女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盈盈浅笑。 在光线略微昏暗的大殿中央,坐着一个身穿华服的美丽女人,女人的身后是一排排高大的博古架,架子上装满了一个个圆形的漆黑盒子。此时,女人正拿着一个黑盒子把玩着,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还会再来的。”女人抬起眼睛看着她。 “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韶华深呼吸,还是没办法作出决定。 “那些记忆多痛苦啊,抹杀掉岂不更好?”女人的唇边泛起一个浅笑,如涟漪**开去,缓缓地在她的心头埋下一颗石子。 “我不知道……”韶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当所有黑暗的过去向她袭来的时候,她以为她还能平静,没想到只在一刻,她便变得尖锐、愤恨、丑恶,恨不得折磨、毁灭所有伤害她的人。 她胸腔窒息,她浑身颤抖,她双手紧握成全。 女人笑的更欢畅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平时被压制在心底最深处,但那心魔从未消失,只是在默默的发酵,一旦时机成熟,便是伤人伤己、毁天灭地。 “已经这样痛苦了,你还要继续背负吗?把你的记忆交给我吧,从此,你的过去一片空白,你的人生是崭新的。”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颤抖而叮当作响,她低头向古旧的铃铛望去,真的要抹杀掉所有回忆吗?那是她纯真年代唯一的爱情,即使带给她的是毁灭性的伤害,可是,她真的能够狠下心吗? 就这样自私的将那一段过去抹杀的一干二净,这样对萧礼来说,又是否公平?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你信佛,自然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佛更是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心中的执念若是放不下,佛门也不能令你清净,”女人走到韶华面前,“你颇具慧根,只是在红尘中陷得太深,若是抹杀掉回忆,执念皆无,想必你很快便能修成正果。” “不!”韶华抬起头来看着她,那股怯弱的气势突然一扫而光,“佛门讲究入世修行,当初佛祖释迦摩尼,也是经历过人间的历练,才在菩提树下悟道的。韶华虽然愚钝,但也知若非苦修、积德、历练,是无法勘破这滚滚红尘,居于西天之上的。” “我这斋名为红尘斋,一千年来帮助了多少痴男怨女?红尘皆苦,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韶华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不就是执迷不悟最可贵么?众人皆醉我独醒才是最大的悲哀,总要有一些执念,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而且,我这次来,其实想的不是抹除掉自己最痛苦的记忆,只是为了拿钱。” “钱?你居然在乎那些俗物?”女人围着她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如此灵根,怎会在凡尘俗世中陷得如此深?一身污浊铜臭,你这一世,若想悟道,怕是难如登天,白白浪费了这人人求之不得的灵气。” “佛是道,魔就不是道了吗?”韶华转身,朝门外走去,“对于抹掉回忆的事,我会再考虑。” 离开了红尘斋,韶华一身疲惫,仿佛打了一场大仗。红尘斋外,月朗星稀,凉风习习,却吹不散她一身的抑郁。 宾县最大的寺庙是位于二龙山北山之上的万佛寺。第二日一大早,韶华便坐公交来到了万佛寺参拜。自小拥有阴阳眼,韶华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因此韶华也就更加相信神佛的存在,面对神佛抱有nongnong的敬畏之心。 抹掉记忆的事,她还是有些犹豫,决定让佛祖来决定。 三次跪拜后,韶华跪在大雄宝殿前,她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将自己的资料向佛祖叙述了一遍,又讲了她有哪一件事需要求助。然后她开始掷爻,爻为正一反的半月型巴掌大的木制“神器”,信徒将爻掷向地上,若半月型神器呈现一正一反的圣爻,即可以认定此签为神佛认定。 她掷了三次,出现的都是笑爻,也就是说,这件事佛祖也不能帮她决定。韶华有些奇怪,掷到第六次,可是出现的依旧是笑爻,掷到第九次的时候,出现的还是笑爻。 她正打算重新双手合十跟佛祖对谈的时候,万佛寺的方丈走了过来,笑着说道:“阿弥陀佛,既然佛祖已经打算让小姐自己做决定了,小姐又何必再执着?” “可是方丈师父,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韶华有些茫然的摇头。 “既然现在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再想,顺其自然,过一段时间,你的心中自然就会有打算了。凡事,莫强求。” 韶华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朝佛祖磕了三个头,打算告别。 孰料方丈却叫住了她:“我看小姐颇具慧根,想必与佛有缘,既然来了,怎能如此匆匆?不如抽个签吧。” 韶华想了想,走到签筒前,摇了摇签筒,抽出一支签,然后再跪在蒲团前掷爻。 韶华照例郑重地掷了九次爻,没想到一连九次,掷出来的都是圣爻,她有些惊讶,怔愣地看着地上一正一反的两个半月形神器,恭敬地朝佛祖磕了三个头,然后将手中的圣签双手奉到方丈手中。 方丈念着签上的字:“云开月初正分明,不须进退问前程,婚姻皆因天注定,利合情吉万事成。” 见方丈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韶华忐忑的心稍稍平复了下来。 “这位小姐,你抽中的这支签可是上上签呐!” “还请方丈师父明示。”韶华恭敬地说道。 “求财中,婚姻成,六甲生男,占病吉,批信平,花喜有,问事利,功名吉,月令安,灶君吉,阳居平,隐**吉,寻人中平,出外吉,失物得,求雨无。敢问这位小姐方才求的,是什么?” 刚刚在抽签的时候,不知为何,韶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萧礼的模样,自从几天前见过之后,原本成为旧照片沾满尘埃的回忆,突然鲜活成了一帧帧的画面,那种难以名状的伤感和悲痛再次浮上她的心头。 原来,她并非不在意了,只是在生活中疲于奔波,将这份感情压抑得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