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夜宴
“三小姐，四小姐，韩府到了”。我们两走下马车，逊宁早已经等在那里，他身边站着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子，两人在说着什么。看我们来了，逊宁和那个男孩子一起朝我们走过来。 “三小姐，四小姐”来人客气的向我和三姐问好。 ”这是德让”，逊宁走过来，给我们介绍。 三姐呼吸滞了一下，我好奇的看着三姐，她目光炯炯，正盯着韩德让。 虽然大辽民风豪放，但萧府是皇亲贵戚，对女儿家的教养也比寻常人家要严一些，三姐这么盯着德让看，于礼而言，是略欠妥的。 德让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微笑。任由三姐打量。这个就是韩德让了？我也好奇的打量起他来。 他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只能说是平平，前庭饱满，深棕色的瞳仁，正印着三姐的身影。他微微颔首站在那里，通身透出一股沉稳之气。 不知道三姐听了他的名字为何会有那种反应，按说韩德让的祖上是萧家的私奴（德让祖父被开国皇后的兄长虏来契丹），我一直以为他们起码应该认识，但今天的情形看来，似乎是第一次见面。 ”三小姐，四小姐，里面请”德让再次低声相迎。 ”原来你就是德让，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三姐回过神来，面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崇拜。 ”举手之劳，三小姐谬赞了。三小姐，四小姐，请”。韩德让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比三姐略微慢半步，跟在她后面进了大门。 仆人见有客来，都停下手中的活，颔首立于路边，直到我们走远才接着干活，院落打扫的一尘不染，房屋庭院皆简洁而干净，无一处奢华之相。 德让带着我们几个往后院走去，不多时一个精致的小园子呈现于眼前，隐约看见有几个人已经坐在里面的亭子里。 德让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往树上看去，我也正巧站在这棵树下，这时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有几片还狠狠的砸在我的头上。 肯定有古怪，抬起头来，看见韩隐坐在树上，不屑的往下瞅，看着我”怎么你也来了啊”？ 怎么着，这难道还是你家了？刚想开口反驳，逊宁出声制止”韩隐，别胡闹，我大辽男儿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在这里为难小姐是何意”？ 韩隐被逊宁噎的无话可说，又咽不下那口气，索性坐在树上，偏过头往一边看，不理我们。 你不下来是吧，不下来正好。我们随德让走进去，这里的几个人似乎已经很熟悉，大家相互打过招呼，我挨着三姐坐下。 这几个已经到的，年纪都在十七八岁，想来应该是这一辈里关系近的几个好友。仆人将茶水上好，躬身退去。 韩德让瞅准时机走到树下，对韩隐说道”树上风景虽好，风却有些大，这里有前些日子从汉地带来的好茶，公子不如下来品尝一二”？ ”哼”韩隐再次哼了声，我以为他看不上韩府的茶，打算要一直那么坐着，他却在哼完后，一个跃身，从树上跳了下来。 ”能有什么好茶？南人的口味，都是胭脂水粉”。韩隐一边说着，一边找了个离我最远的凳子，头扭向一边，鼻孔朝天的坐在那里。 胭脂水粉味你们还那么喜欢南地，虚伪！我腹诽着。德让似不在意的微微笑着，三姐喝着茶，眼神不时的飘到德让那里。 我从没见过三姐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好笑。 ”圣上现如今是越来越糊涂了，这次阔阔达的二哥，只不过没找到和他心意的酒，他就喊打喊杀的”一个早些来的男孩子忿忿的说着。这个男孩子长得浓眉大眼，说话声音也响亮，一看就是个急脾气。 ”子不言母过，臣不语君错，安隐（耶律沙），你话说的太过了”逊宁端起茶水喝了口，打断了那人的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熟人，还怕有人去圣上那里告我不成”？那个叫安隐的男孩子不满的说着，眼睛瞪的大大的。 逊宁不接话，只将茶杯轻轻的放在桌上。 ”好了，我们今次是来是给阔阔达压惊的，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免得他难过”韩德让赶紧圆场。 ”不对就是不对，有什么不能说的，逊宁你也太谨慎了”韩隐不以为然的说着。 ”对，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有谁会倒霉，真是窝囊死人”！安隐听到韩隐与他搭话，越说越激动了起来。 逊宁不搭理他，只低头品茶。 ”这是雨前的龙井吧”逊宁饮了一口，问韩德让。 ”是，还是有人去南面做生意，带回来少许”。 ”真是难得的好茶，我也是几年前才有幸喝过一次”。逊宁说罢又端起茶杯，先细细的闻了下，才又小啜了一口。 ”哼，那没味道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韩隐不服气的说着。 ”喝惯了参茶，再尝尝这汉人的龙井，起初觉得没什么味道，细细回味下却甘甜无穷，南人真是会享受”另外一个男孩子接话。 ”原来郭袭也觉得这茶不错，待走时我送二位一些”。韩德让大方的说着。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叫郭袭的男孩子笑的眉眼弯弯，对德让说。 ”来，阔阔达，我们就以茶代酒，为你压惊了”，韩德让率先端起了茶杯。 我看了眼此次事件中受牵扯颇深的阔阔达，沉默的让人害怕，眼圈也陷了进去，显然很久都没休息好的样子。但是虽然是一副憔悴的模样，却透出与众人不同的成熟气息，原来磨难的确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 他看了眼韩德让，又环视了下大家，低头端起面前的茶水”此次多亏德让兄，我在这里谢过了”。言罢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唉，客气了”。德让说完，也喝了口，然后将茶杯放了下来。 “为何阔阔达要谢德让”？我低声问三姐。 “其实皇上这次发配阔阔达家人，也是在醉中。以往发配了很多人，但是大家都不敢贸然求情。这次正巧德让进宫，替皇上诊了脉，开了药。皇上吃了后，觉得身体舒服些，因此很高兴。德让再说，皇上要找的那个酒，虽喝的时候美味，却极度伤身。又拿出从南京带来的一瓶女儿酿，圣上从未尝过，心情大好。德让顺势说情，圣上才记起有那么回事，便将阔阔达家人放了”。 我听了后何止是无语？差点害的别人家破人亡，居然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还忘记了？ ”皇上如此嗜酒，不知近来身体可好？”逊宁问道。 ”酒多伤身，何况还是皇上那种喝法，宫中也没人敢阻止，现在皇上宿醉，一醉就是两天，这么下去，身体垮掉是迟早的事”。韩德让说着。 韩德让和他父亲都精通医理，现在他这么说，显然是这位皇上身体很差了。宿醉，那肝肾功该有多么的不好。我看了韩德让一眼，只见他眉头微锁，略显消瘦的脸露出几丝忧郁。 虽然我对他们口中的皇帝一点也不感兴趣，但在座的这些多半都是世家子弟，都想要一展才华，最怕的就是怀才不遇，而这位皇帝显然是让人失望的。 大家齐齐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杯慢慢放下。 ”令尊身体可还好”？德让问阔阔达。 阔阔达摇了摇头，”那些狱卒委实可恶，不分青红皂白就上刑，父亲虽然平时身体还算硬朗，但是哪里经得住那种折磨”！阔阔达说着捏紧了拳头。 ”可找人看过了”？逊宁问道。 ”看了，虽然大都是皮外伤，也只能慢慢养着”。 ”哼，小人得志”安隐狠狠的说着，一拳头砸在了石桌上。 ”唉！”德让叹了口气，”大家以后都谨慎着些吧”。 ”尽量吧”郭袭放下手中的茶杯，好看的眉眼蒙上丝丝的无奈。 ； 将登太行雪漫山，欲渡黄河冰塞川。 逊宁将视线转向园中，满园的花开正艳，他的眉头却紧紧拧着，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 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扫过郭袭那里，恰巧他抬起头来，正好和我视线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位是萧府四小姐”韩德让介绍。 ”四小姐”郭袭面色红了一下，冲我点点头。 ”公子客气”，我颔首回礼。郭袭的脸更红了点，赶紧将视线撇向一边。 “德让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办”？气氛沉闷，安隐转移话题。 “最近夏州那边异动频繁，圣上叫我回来问话”德让回答。 “哎，夏州一贯和中原交好，若是和我们翻脸，边防势必很被动”。郭袭接话。 “这夏州倒真是，会抱大腿”。安隐不屑。 “这种人，要趁早狠狠打压，不能给他机会，若是被他捡了便宜，定是后患”韩隐说着。 “终归民生都需休养”德让叹口气。 “近年来夏州越来越强壮，两年前，李光睿收服北方三部，宋亦给他们每年布帛粮食，做为资助。如今想要对付夏州，怕也不易”，逊宁缓缓说到。 “哼，宋的狗，有机会看怎么收拾他”？安隐说着。 “夏州与我们相邻，不可轻视，若他与宋联手攻打我们，情况将很糟，他若有心与我们暗中修好，也未尝不可”。 几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谈着自己的看法，我表示完全听不懂，三姐则听的很用心，不时点点头。 不觉日头偏西，韩府家丁将酒水饭菜上齐。 ”来，请，大家随意”德让先提箸，为大家备菜。 我未参加过类似聚会，就像黛玉初入贾府，凡事都看三姐行事。可我发现今天三姐也难得的有些紧张，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是每当韩德让命人给她布菜的时候，都能看见她眼中的羞涩和欣喜。 我起了一丝促狭之心，更加留意起她与德让二人来。三姐见我看她，有些恼怒的瞪了我一眼，我冲她坏笑了下，眼睛往德让那边示意。三姐也不示弱，拿眼神往旁边一瞅，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逊宁。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三姐看我红着脸，更加乐不可支，咬紧了嘴唇才不至于发出声来。 ”燕燕，有什么事那么好笑，说出来给大家听听”，韩隐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问三姐。 我瞪了韩隐一眼，就你多事，韩隐却只当没看见。 三姐没想到韩隐会注意到我们之间的小动作，一下子愣住了。 ”哦？不知道燕燕是有什么好笑的事要说给我们听”？ 不是吧，连逊宁也来凑热闹。 我急得干瞪眼，死死的瞪着韩隐，都怪你！ 三姐也干干的愣在那里，有些话，女儿家是不好当着外人说的。 这么一来，大家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我和三姐囧的红了脸，都怪韩隐这个臭家伙！ ”我倒是听了一个笑话，说来给大家乐一下”韩德让看我们姐妹二人愣在那里，神色古怪，帮我们解围。 三姐感激的看了眼德让，德让只微微点了点头。至于他讲的笑话，其实一点也不可笑，但是大家都乐了，还好，还好，我和三姐暗暗舒了口气。 之后，我们都怕再会惹出什么岔子来，吃饭吃的尤其的专注。奇怪的是，我和三姐的关系，仿佛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晚饭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互相约过下次再会，打算各自回府。 逊宁”我叫他。 逊宁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 ”那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的”想起刚才他忧郁的眼神，我准备安慰他一番，可不知怎么的，他一看我，准备好的话就全结住了，我傻气的说了这么一句。 逊宁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每次和他说话，都有些局促。 ”四小姐读过的诗书倒是不少”，逊宁看我的样子，和气的问着。 ”还好，还好”，他们带兵打仗的，读的兵书恐怕更多，我不敢在他面前托大，红着脸点点头。 ”前面那株是红柳，最适合在艰苦的地方生长，我们行军途中经常在沙漠遇见”。逊宁指了指前面的树对我说。 逊宁的侧脸在月色下，被照出一个好看的轮廓。鼻子高挺，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前方。不知此时想起了什么，或许是某次战场上的厮杀，也或许是某次行军的艰难。 我没有接话，只在他身边走着。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 这个男孩子比我高出一个头，肩膀宽阔，步履沉稳不乱，一步一步仿若踩在心上。 逊宁坚持送我和三姐回府，走到了门口，三姐的脚步略微顿了一下，对逊宁说到，“天色已晚，我们就不请你进去小坐了，谢谢你”。 逊宁听到后客气的回到“今日二位小姐也辛苦了，就不打扰了”。 我和三姐一起道过谢，目送逊宁离开方才进府。 刚一进去我也察觉到，今天府里的气氛是和平日不太一样。 三姐示意我直接回自己的小院，然而刚过拐角，就瞥见两个人影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其中一个是我那父亲大人无疑，另外一个却陌生的紧。 想看清楚那个神秘的男子是谁，三姐却扯了我一把，给我一个莫问的眼。好吧，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这个挂名小姐就别凑热闹了。 收回目光，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只是谁都没留意到，在我们转身后，陌生男子往我们这边望了过来，目光追随着我俩的背影，久久未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