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悲欢之过往
摘星大会第一轮对决结束之后,咸阳城下起了雨。以往这个时候,应是暑中旱季,少有雨露滋润,但今次老天爷像是不小心染上了风寒,不但绵绵雨水落得畅快淋漓,连夹带的湿润微风都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冷意。 作为摘星掌使,白晓生在摘星大会期间必须一整天待在自己的书房里,用来记录摘星大会的过程,以及对每一个参赛修行者进行批注和寄语。 窗外风雨飘摇,天空阴沉,白晓生负手看着窗外一池浮萍被雨滴敲打得浮浮沉沉,沉默不语。 虽身属庙堂,但自己早就不涉朝政,摘星掌使把握江湖动态,白晓生听上去更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风流人物,但他不会修行,也不敢妄自称呼自己为江湖人。 不知不觉夹在两者之间,这让白大人在平常想起的时候,多少会情不自禁自叹几声,心中免不了别扭。 “这雨啊,未免下得太过凄凉了一些。” 白晓生自言自语感慨了一句,忽听到门外有仆人喊道:“老爷,门外有一个叫陈寒青的少年求见。” “陈寒青?”白晓生心头一惊,“这孩子此刻来找我做什么?” “请他进来,另外去沏一壶茶...再拿一坛酒。”白晓生下了令,转身离开窗边坐回了椅子上,静待来人。 陈寒青依旧是平常月台上见到的那幅平素模样,衣着简单,身后的昆吾剑换成了此刻更加应景的泛黄油纸伞。 少年第一次独自一人拜访白大人,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恭恭敬敬低身道了万福,礼数周全。 白晓生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少年就从心底里透着欢喜,赶忙招呼他进来坐着,一边笑着说道:“你倒是会挑时候,这下雨天啊,人就乏力,做事慵懒,就适合吃吃茶聊聊天。” 白大人稍稍一愣,问道:“你是喝酒?我让下人准备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咱们饮上几杯?” 陈寒青听得身子温热,对白大人如此亲切的招呼方式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摆手道:“不不不,大人不知,小的不能喝酒...怕误了事。” 白大人哈哈一笑:“混入江湖久了,总以为你们修行者不管年纪如何,个个都是会喝酒的身子骨,看来你还是与其他人与众不同啊。是了,喝酒误事,那咱们就喝茶吧。” 白晓生亲自为陈寒青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我素来喜欢喝流月州的‘碧落沙’,这是前两天刚刚送到我这儿的,你尝尝。” 陈寒青愧疚道:“大人您这可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一介粗人,不懂品茶。这一股脑儿全喝下去,再好的茶在小的嘴里也和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白晓生听得又是哈哈大笑,摆手道:“无妨无妨,在我这儿你随意就行。你也别老是小的小的了,又不是以前在得子楼当下人。” 陈寒青困惑道:“大人怎知我以前在得子楼?” 白晓生说道:“乐大人告诉我的。你现在可是咸阳城的名人了,走大街上十个人里就有八个人都在谈论你的事情,还妄想着不被人挖出陈年旧事来?其实也没什么,市井百姓,茶余饭后总会将这等事情拿出来嚼嚼舌根,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更具俗世的传奇性。” 陈寒青笑了笑,并没有往心里去,喝了一口热茶之后,方才认真道:“白大人,小...我今日前来叨扰,主要想问大人一件事情,是关于星器榜第十位悲欢铃的。” “悲欢铃?”听到这个名字,白晓生眼中忽然荡漾起一层浑浊难辨的涟漪。 陈寒青说道:“星器榜是大人所写,那大人一定知道有关悲观铃的一些事情,所以我才来登门拜访。” 白晓生放下手中茶杯,低头想了一阵,然后说道:“悲欢铃上一次面世还是在十年前了,蜀云州雪十台你可听说过?” 陈寒青摇了摇头。 “雪十台原本是天市垣内的一处修行门派,在十年前也算在修行界里有头有脸,它与别的门派最大的不同便是它拥有两个掌门,彼时一人姓谭,另一人姓林,是师兄妹。这两人当时手中便一人各有一只悲欢铃。” 陈寒青惊讶道:“悲欢铃有两个?” 白晓生说道:“更确切的说是一对。悲欢铃不似刀剑可直接伤人,但它能够控制他人心智,心智薄弱之人很容易被携带悲欢铃的人控制情绪,从而听命于他。‘悲欢’意指心绪,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之所以说它是一对,是因为这两个悲欢铃只要相距不出百里,便可相互通信。双铃一道施用,才是最强的悲欢铃。” “原来是这样。”陈寒青问道:“那如今这悲欢铃还在这对雪十台掌门手中?” 白晓生摇了摇头:“雪十台早就不存在了。十年前,这对原本相互敬爱的师兄妹因为想要废除双掌门的规矩而产生分裂,彼此都想要拉对方下马而彻底闹翻,最后直至相互痛恨都想要至对方于死地而大打出手,门内弟子被迫分成两派,最后却闹了个鱼死网破,整个雪十台覆灭断根。而这一对悲欢铃也失去了踪迹,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因为悲欢铃失音的时间太过久远,所以今次这星器榜我便将它的位置调整了一下。”白晓生笑道,随后却看到陈寒青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问道:“怎么了?话说起来,你为何忽然对悲欢铃有了兴趣?” 陈寒青极力控制住心中的不安,生硬一笑:“我入了修行门槛之后,便一直对星器兴趣浓厚,星器榜前十里,唯有对悲欢铃的表述太过模糊,且记载极少,我便抵不住心中好奇来问问大人。” 白晓生一愣:“就这样?” 陈寒青点点头。 白晓生又是哈哈大笑,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啊,真是一个怪人。” ...... 从白大人住处离开之后,陈寒青便去了那家最常去的酒楼。 唐稀来正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盘素菜,一边对小宁滔滔不绝地吹着牛皮。 陈寒青落座之后,将油纸伞靠在桌角,伞上的雨水顺着伞沿缓缓流下,最终在地上汇聚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水迹,如暗藏的线索一般让人看着不是滋味。 唐稀来看着陈寒青有些难看的脸色,打趣儿道:“你咋了?愁眉苦脸的,脑子被雨淋坏了?” 陈寒青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随后扭头对小宁问道:“你这几日去哪了?”
小宁面色如常,只能用惨白来形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说道:“哪也没去,就光顾着逛咸阳了,都城就是都城,这两日我走断了腿也没有看遍这里的风景。” 唐稀来嘻嘻笑着:“怎么,爱上这里了?要不你留下来,看你细皮嫩rou的,勾栏里有些大家就喜欢你这样的,估计能卖上个好价钱。” 小宁伸手在桌上抓起一把蚕豆扔向了唐稀来,嘴上狠狠骂了一句:“滚!” 陈寒青趁机看到了他空空如也的手腕,问道:“你手上的悲欢铃呢?” 唐稀来刚捡了身上的一粒蚕豆扔进嘴里,一听陈寒青这么一说,立刻惊道:“悲欢铃?是星器榜第十的那个悲欢铃?” 小宁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随后便恢复如常,看着陈寒青笑道:“啊,那个啊?那只是我随手捡来的破铃铛,什么悲欢铃,只是用来忽悠你,和你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唐稀来看了看小宁,又看了看陈寒青,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陈寒青忽然说道:“小宁,你当我们是朋友吗?” 小宁身子一震,想要笑却笑得生硬:“你...怎么这么问?” 陈寒青叹了一口气,说道:“从小华山到江墨城,然后再到咸阳,或许其中你还去过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我是独自出来游历的...” “那请你告诉我,你是哪个州哪座城哪户人家的公子?你说你入了修行,师从何门?”陈寒青声音清冷道。 小宁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闪出几道泪光,映衬着淡淡的悲伤:“你这是在质问我?你在怀疑什么?” 唐稀来一看气氛不对,轻轻拍了拍陈寒青的手臂,轻声道:“陈寒青你干嘛,吃错药了?这下雨天的,怎么反而心中火气越发旺盛了?” 陈寒青低着头,说道:“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迷雾阵之中。” 唐稀来猛的一下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的瞪着小宁。 小宁死也不会想到陈寒青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以至于心中没有任何准备,下意识开口说道:“你...你看见了?” 这一句反问,直接承认了陈寒青所言非虚。 “你难道又想说自己是不小心在聚星山上迷路了?”陈寒青微微冷嘲道。 唐稀来重重砸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睁道:“那两支暗箭竟是你发的?” 小宁重重地摇着头,辩解道:“不,我没有。我虽然对你们有所隐瞒,但...但我绝对没有想要害你们的意思!” “你究竟是谁?”陈寒青不容她辩解,质问道:“你来咸阳到底意欲何为?” 小宁身子紧绷,低着头,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开了口:“我...姓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