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西凉深南
陈寒青最终还是将高长离一人留在了那座地下宫殿中,这位外人看上去没有半点亲和力的剑客终归是一名逃犯,再加上他本身超乎想象的强大实力,陈寒青其实根本不担心他会遇到什么不测,既是虎狼师的一名校尉,还是与高长离保持一些距离为好,这样对彼此都是有益无害的。 陈寒青离去前丢给了高长离一瓶从武落钟离带下来的上好丹药,高长离欣然接受, 因为胡大的伤势,陈寒青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樊祥城中,找了一处静谧的屋子给胡大休息。尽管胸口正中重击,但胡大不会修行,对体内经脉甚是迟钝,这也间接降低了他伤及性命的可能。陈寒青用脑海里仅有的那些医术替胡大调理了一番,所幸并无大碍,便也静下心来等待着夏侯瑾大军的到来。 西凉的太阳总是比其他地方显得更加红艳而冷淡,西沉之后的日暮降临,带来了寒气如凛冬。陈寒青靠着窗台望着外头茫茫的无尽沙漠,第一次明白了西凉二字的沧桑和悲壮。 这里的人困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乌啼城墙便是他们一生的禁锢,就算踏出这片凄凉沙场,何处又是他们的归宿呢?皇上,您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呢?又或者,你心中根本没有这样的慈悲,唯独只有统治者那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权威尊严而已? 陈寒青那双干净的眼眸里透露出一些茫然,他抬起头,看着被风沙遮蔽的天空,望着那一颗颗若影若现的黯淡星光,心头思念泛滥开来。 这茫茫沙海,采薇你会在哪里呢?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找你?或许,如果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话,西凉这座牢笼也未必如所见的这般凄凉。 至少你还在,星光还在。 陈寒青想着想着,却是忽然想起了那个远在流月的女子。他不知不觉会心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那只竹蜻蜓。依然是有许多他来不及听的留言,她的境遇她的忧虑她的想念,以及对于他长时间没有回应的抱怨和气恼。 陈寒青心中莫名有些起伏波动,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便将空竹音重新收了起来。 他就这样在倚着窗口站了一夜,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得子楼的生活、姜妃陵的遭遇、太华山上的修行,以及聚星山上的冲突;他也想起了除去采薇和竹英之外的很多很多人,高长离、初七姑娘、武落钟离的三位师父、惠邦武,还有皇甫兄、婉颖、唐稀来和小宁,甚至是郁冠幽也不例外。现在的身份头衔,以及此刻的心之所向,都是以前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的,这或许就是经书上所说的命运无法躲避的劫数吗?陈寒青领悟不了,也不想那么快领悟,他明白神鼎与零星,以及自己是天择之人这个事实势必会将自己带向一个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象的境地。以前想起这些,陈寒青就会觉得很害怕,哪怕现在经历过许多,他也依然无法淡然地面对这些东西,但多多少少在慢慢接受和适应,在习惯自己的未来通向的是一个无人可懂的壮丽或残酷。 陈寒青看着东方苍山渐露的白光自顾自笑了笑,忽然想起了某一首歌谣里的两句话。 “望不穿的人请不要悲伤,参透了的人请不要惆怅。 南柯一梦看遍长河绕山梁,来年春风秋雨替你问候岁月的安康。”(注一) ...... 夏侯瑾的大军抵至樊祥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陈寒青以最快的速度归了军队,重伤未愈的胡大被军中的医师接了手。夏侯瑾还在震惊于樊祥城一反常态的状况,在听闻陈寒青说起神鼎之事时,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西凉这边放弃了守城,那他们的势力究竟落脚于何处?西凉五虎又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城外寻找神鼎?总觉得这两件事情很奇怪。”夏侯瑾皱着好看的柳眉嘀咕着。 陈寒青喝了一杯提神的香茶,笑道:“绥浅斯放弃了樊祥城这一点确实很奇怪,这与他的性格背道而驰,按道理说他们占据天时地利,想要在这里阻击我们也并非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虽说可能会有很大的损失,但也好过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踏过这条战线。至于相炎生他们,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西凉人找神鼎已经找了很久了。” 夏侯瑾看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噗嗤一笑:“他们也够倒霉的,两次都遇到你这个扫把星。” 陈寒青心头一震,夏侯瑾这一句话让他对自己和神鼎的关系感觉越发的混乱。 “那个...高长离...”夏侯瑾看着他古怪的表情,轻声试探了一下。 陈寒青回神过来,说道:“你别担心,他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在行事。” 夏侯瑾一愣,眼中露出震惊之色,陈寒青轻轻叹息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但他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放心便是。” 夏侯瑾松了一口气,只是满脸疑惑道:“他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会有像他那样的朋友?” 陈寒青给了她一记白眼,说道:“干嘛,羡慕我有春阳榜前十的朋友?你也不差啊,别忘了你有朝辰榜第三的朋友啊。” 夏侯瑾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指的就是他自己,便嗔了他一眼,朝他吐了吐舌头,嫌弃道:“真不知羞!”
...... 为了不让城中的百姓徒生紧张和不安,大军特意避离樊祥城一里之外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便再度整装朝南继续前进。 行了两日,来到了琴虢城,情况与樊祥城如出一辙。 又行了三日,来到了瑶城,依旧是只有百姓留城无重兵把守的“空城”。 军中的大部分人此刻都已经完全看不透眼下的局面了,就连夏侯瑾和陈寒青都陷入了是否还要继续深入的犹豫之中。 十万大军深入西凉腹地,过处一望几乎皆是一片寸草不生,每个人脸上的神情由最开始的激昂到后来的迷茫最后变成了心酸。刨去绥浅斯统治下作恶多端的流散蛮兵和修行者,西凉这块贫瘠之地与九州其他地方一样,所住所安都是最最普通的百姓而已。他们虽然终生为奴,但寻到根本也终究还是夏阳的子民,他们便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几百年,这该如何想象? 从未涉入西凉如此之深的十万大军像是一把竖满利刺的刮刀,将西凉黄沙之下的伤口一层层地剥开,露出里头的伤痕累累。 不在政位,也依然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痛心疾首啊。 ...... 注一:偶然听到的《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