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此间潮灭(中)
对于在盛夏梅雨时节突然间出现的蒙古大军,叶应武并没有太多的惊慌。毕竟依托大雨的缘故,蒙古军的弓弩使用和骑兵移动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麻城一战、黄州一战都证明了这些。 更何况,叶应武打心底就没有相信过,这一次阿术是来真的。 从半壁山回来,叶应武也没有来得及转回家中,径直带着人向通山而去,通山知县叶应及送来通报,震天雷等一众火器生产的已经差不多了,尤其是突火枪这种叶应武比较重视的火器,工艺已然相当成熟,补充天武军各部不成问题。 想要对付蒙古骑兵,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拥有一支与其同样强大的骑兵,但是至少在短期内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在蒙古骑兵独步天下的骑射面前,宋军的强弓硬弩所能带来的优势并不是很多。现在叶应武手中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火器。 火蒺藜、震天雷、突火枪,这些分别对应着未来手榴弹、地雷和步枪的原始火器,对于叶应武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非得在通山组建火器大营,江南西路的火器工匠云集此处;也是为什么叶应武将自己颇有几分能力的老哥安在这里。 只有最忠诚的人,才能够守住这个秘密。而放眼整个大宋,没有谁像叶应及这样既有主持军器监的能力,又有绝对的忠诚。 百战都的两百骑兵再加上五十名一袭黑衣的六扇门和锦衣卫,这只小小的骑兵队伍在风雨中一路狂飙,前往通山县。 叶应及已经得了命令,早早的动身前去通山城外。此时正是梅雨时节,火药极其容易受潮,叶应武收到自己的通告之后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此间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层意思。急迫想要看看火器研发的成果是其一,突击检查下雨天火药的防潮是其二。 这一次倒算是一举两得了。 对于自家的弟弟,叶应及向来是以一个值得依赖的父兄的身份出现的,毕竟叶应及是家中母亲晚年所得,叶应及看他与其说像是一个兄长,倒不如说像是叔叔看侄子。 更何况叶应武本来就是叶应及看大的,两人的兄弟感情非同一般。 现在叶应武算是出人头地了,叶应及自然也打心底的为他高兴。爹爹家业自己可以继承,现在也不用担心二弟难以成家立业的事情了。 前几个月叶应武请他前来担任通山县知县,叶应及自然也是义不容辞,虽然当自家弟弟的手下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憋屈,可是叶应及却是心甘情愿。能够为弟弟分担这份很重的担子,叶应及非但心中没有芥蒂,反而很是乐意。 叶应及对于自己深切的兄长关怀之情,叶应武自然是也是感触很深的,更何况自己的兄长在历史上虽然没有留下来什么功绩,但是在青春大好年华追随着老父归隐山林,誓不降元,这份骨气是有的。 再说,就算是没有这些,对于一个前世的独生子女,在这举目无亲的七百年前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兄长,岂不是幸事。 通山县附近青山隐隐,不过为了方便各种矿石和器材的运输,通往山上营寨的道路都很是宽敞平坦,而且感觉得出来都是很多次夯实过的,骑兵在上面飞驰而过,最多会留下一个小小的泥印。 道路两侧青草依依,茂密的林木向着远处舒展,任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青山当中,却坐落着整个天武军也是整个江南西路最大的火器营地。从大冶县甚至江南西路其他州府运来的矿石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最后转化为杀人的利器。 风雨中前方道路尽头,几道身影肃然而立。 叶应武远远地便下马,快步走上去:“兄长,怎能让你在这风雨中等待,这不是折煞小弟耶?” 斗笠下那人正是叶应及,伸出手去拍了拍身前弟弟的肩膀,虽然隔着一层雨蓑,依然能够感受到自家弟弟这一两个月不见,又结实了很多,不过他孤身带着五百百战都前去泸州,也的确算是铤而走险了。只不过万幸的是最后大胜而还。 感慨的看着更加成熟的小弟,叶应及接着说道:“什么折煞不折煞的,为兄这不是想要早早地看你一眼?为兄虽然不是什么聪明过人之辈,但是这营寨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总是能够给你打点清楚的,现在出来等你片刻功夫,难不成还嫌弃碍事?” 话音未落,兄弟两人已经放声大笑。 整个通山火器营占地很大,山前山后如果远看什么都没有,但是真正进入其中才会发现大大小小的炉子隐藏的很好,而制成的成品都堆砌在几个天然的山洞中,排列整齐。 而一堆又一堆堆放整齐的各种矿石,都已经做了妥善的防水处理,叶应武随手查看了几个,里面甚至连一点儿湿气都没有。对于自家兄长的能力,叶应武这一次总算是安心了很多。 趁着梅雨时节山中雾气重,整个火器营自然也是忙忙碌碌,再加上营中说句实话人并不是很多,所以大多数的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而叶应武也发现叶应及和周围几名陪同的官吏脸上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神色。 不过叶应武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松懈,毕竟战争比拼的除了统帅的谋略,还有双方的实力。随着自己的到来,太多的历史进程已经被改变,襄阳大战到底什么时候到来叶应武心里面一点儿都没有,所以从现在开始囤积火器,并不早。 叶应武时间宝贵,叶应及也没有打算再有过多停留,一众人风尘仆仆的直接向后山走去。 如果说前山囤积的多数是原料矿石和成品的话,那么后山才是整个火器大营的灵魂所在,包括驻守在此处的天武军,两千人当中倒有一千五百人是在后山。 各式各样的火炉、流淌着铁水的池子在后山星罗棋布,再加上供工匠和士卒居住的营房,一直延伸到另外一座山的山腰。而就在山脚下,有两片占地颇大的空地,一片自然就是天武军的校场,在这里驻守火器大营的都是天武军当中的精锐,平日里的训练也是一丝半点儿都不能松懈。 而另外一片空地,自然就是整个火器大营的靶场了。 当初叶应武对于叶应及的要求其实并不是太高,也没有要求他集中工匠研发更加强大的火器,毕竟现在宋军所能够掌握的火器已经称得上是傲视寰宇了,而且生产这些火器的技术还是有些不太成熟,若是继续向前研发,反倒是有些揠苗助长。 叶应武只是要求能够尽量保证在下雨天火器能够正常使用。 而事实证明叶应及做的的确不错。 清冷的山风扑面而来,伴随着细细密密的雨点,但是拱卫在叶应武身边的人谁都是一动不动。叶应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当先走去遮挡风雨的草棚,雨蓑除去,叶应武是一袭黑衣,叶应及是一袭白衣,兄弟两个倒还真是相映成趣。而后面百战都自然本来就是轻甲在身,连雨蓑都没有披带,而杨絮带着的六扇门和锦衣卫精锐则和叶应武一样的黑衣,在风雨中流露出肃杀之气。 和叶应武相视一笑,叶应及朗声喝道:“开始!” 紧接着火光乍现,“砰砰”的响声接连不断,草棚当中的人也是下意识的看去,只见靶场中的几个草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东倒西歪,也不知道那身体上已经镶嵌进去了多少铁珠。 这是突火枪。 枪声未绝,十名天武军士卒赤着上身,手中火折子点燃火蒺藜,径直冲到风雨中,猛地大吼一声后十枚火蒺藜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放眼整个大宋,也就只有天武军接受过投掷这种圆是手榴弹的训练,其他地方的将士一般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手榴弹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渐渐消失,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才被西方人再一次用手榴弹炸开大门。 爆炸声此起彼伏,一枚枚火蒺藜在草人身边炸裂,铁片横飞。事实证明经过通山火器大营的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火蒺藜,效果要比之前天武军用过的还要好,叶应武的嘴角边总算是泛起了笑意。 最后的震天雷自然也是效果不错,这种最原始的触碰式地雷本来就是守城宋军突发奇想研制的,经过改良之后自然是效果更好。 三种主要的火器都已经验收,叶应武拍了拍叶应及的肩膀,自己所能做的怕也就只有这些了,谁让自己是一个实打实的文科生,甚至连科技树都没得爬? 不过就在这一刹那间,脑海中一道闪光,叶应武的眼睛也是随之一亮。自己怎么把这个大家伙给忘了?要知道这个家伙可是要比什么震天雷、火蒺藜制造起来还要简单呢! ———————————————————— 这一次叶应武来通山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天武军的火器也算是有了一个很大的保障,一车一车的突火枪等火器就算是冒着大雨也在源源不断的向着天武军驻扎的各处输送。 既然来了,叶应及自然也不能让弟弟就这么离开,一行人从山上下来便直接去了通山县城。和上一次叶应武前来,通山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直阴沉沉压在每一个人头上的乌云消散干净,风雨中街市上依然可以听到欢声笑语。 不过毕竟是下雨,街道上的人很少,也没有谁注意到这支犹如旋风一般卷席而过的骑兵有些不太正常,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恩人叶使君就在身边飞驰而过。 不久之后,叶应武捧着一杯热茶,坐在叶应及对面。屋中只有两兄弟对坐,包括杨絮、江铁等叶应武心腹亲卫都在门外候着。环顾四周,书架倒是占了三面,自家兄长爱好读书的脾性叶应武也是知道,今日见到方才知道兄长怕是深爱读书了。 “远烈,听闻北面黄州又有大军?”叶应及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说道,“还有心情来此处,你倒是很镇定。” 叶应武笑道:“雷声大雨点儿小,某还真不信在这鬼天气下阿术有这个本事前来。毕竟他最重要的还是襄阳,就算是黄州真的丢了又能够如何,某只要占据江北田家镇、江南半壁山,这大江还是在手中,襄阳依旧可以轻易支援。” “也难怪你有恃无恐。”叶应及点了点头,“现在兴国军改成了兴州,再加上黄州等地迁移过来的民众,兴州三县之地倒是有繁荣的景象,但是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这三县之地,定然不够你施展手脚。” 这种话怕也只有叶应及这个当兄长的能够说的出口,叶应武苦笑一声:“三县之地现在已经头疼万分,哪里还敢有更多的诉求?某现在为了这个襄阳,也算是提心吊胆了。” “真的?”叶应及的语调微微变化,已经带着些许笑容。 叶应武的手指轻轻敲打桌子,天武军的文武官员都清楚,这是使君思考的时候一贯的动作,而叶应及只是静静的看着叶应武,茶水的热气升腾,将他的面容遮掩住。 “或许现在是真的。”轻轻叹息一声,叶应武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自己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必要再叶应及面前遮掩,自家兄长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却猜不出来。 叶应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且看看吧。” 这天下大事,叶应武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们这些人一边跟着,一边在看。只是叶应及心中很清楚,自己已经是这条路上的人了,就算是看得见也不能再退了。 但是自己不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么?放眼天下,能够挽回这即将到来的天倾的,怕也只有自己对面这个年轻的弟弟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当中,只不过叶应及微微探身,再一次准备开口。叶应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公事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私事了。整个叶家最大的家事,他们两个都很清楚。 “远烈,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已经立业,该寻摸着成家了。”叶应及迟疑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身居如此位置,家中只有一房侍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来,对内mama已经期盼很久,对外将士们卖命也需要一个盼头。” 叶应武缓缓点头,叶应及不是为了让他娶妻,而是为了让他抓紧诞生后代,这样叶家才算是有延续香火的希望。确实就像是叶应及所说,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拖了。 更何况自己这个兄长此时说出来这个话,想来也是家中老父老母送来消息吩咐的。绮琴对内持家孝顺,对外相助叶应武部署锦衣卫,当真是一个靠得住的妾室,但是两人聚少离多,能够待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自然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就算是她生下来儿女,也是庶出,没有什么作用。 叶家的嫡长子,还是需要正妻来生。 可是正妻在哪里?叶应武知道自家人相中的正是陆秀夫的meimei陆婉言,而自己和婉言姑娘也是有情,两人离别依依不舍。只是现在襄阳大战已经到了箭在弦上,哪里有这个功夫前去镇江迎娶? 无奈的叹息一声,叶应武看向对面的兄长。 叶应及只是一笑。 打开的窗户外传来风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