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火焚尽百年运
明月高悬,整个临安已经陷入混乱。≥ 一把拽住缰绳,叶应武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宫城,面沉如水。百战都骑兵已经纵马沿着敞开的城门冲入城中,这已经是百战都第二次冲入大宋宫城了,这些家伙也算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和上一次来是已经不同,上一次叶应武好歹还是大宋的臣子,好歹还要面对贾似道和赵禥联手的威胁,但是这一次不同了,城门洞开,没有一名禁军的身影,没有一名官员的阻拦。 “使君,一个人都没有!”小阳子的脸上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来晚了一步。叶应武摇了摇头,明显感觉怀里女子颤抖一下。 风打着卷从身边掠过,百战都已经飞快收队,派出去的十多名骑兵什么都没有现。而几名士卒快步从文德殿上跑下来,还没有说话就先摇头,意思是文德殿当中一样空了。 隐隐能够听见哭声,叶应武的目光越过文德殿,看向后宫的方向,一道烟柱在月光之下分外夺目,紧接着耀眼的火光已经取代月光,照亮天际。 后宫火起! 赵云舒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叶应武的手。 “走,去后宫看看。”叶应武冷声说道,率先催动战马。 小阳子急匆匆凑过去:“使君,咱们难道不去阻拦官家?估计现在去应该还能追的上,毕竟候潮门距离这里也不远。” 顿了一下,叶应武诧异的看着小阳子:“某去追赵禥,又有何用?” 小阳子一时语塞,此时去追赵禥,又有何用?使君想要的,不就是让这个大宋向蒙古投降,不就是想要赵家人自己把尊严、把责任全都扔到尘埃里,自己践踏的一文不值么? 现在赵禥正在满足叶应武这个期待,叶应武又何必去追回。这大宋彻底亡了,甚至叶应武以后也不用考虑禅让的事情,就算是直接受命于天,登基称帝也没有人反对。 曾经每天醉生梦死的大宋后宫,迎来了赵禥登基之后最为清醒、也最为悲哀的一天。无数曾经盛装绮罗恭迎圣上临幸的佳丽此时正在滚滚冒起的浓烟之中狼狈不堪的逃窜,更有胆小的太监宫女蜷缩在角落中只是哭泣,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未知的命运。 马蹄踏动地面,有一些已经晕头转向的宫女内侍甚至直接惊慌的跪倒在地上,高声呼喊着饶命。而几名颇有姿色的妃嫔美人竟然恬不知耻的迎上来,开口娇滴滴的说道:“还请蒙古大爷抬手,奴家······” 赵云舒俏脸一寒,竟然出乎意料的一手按在了叶应武佩剑上,只不过女孩毕竟是第一次拔剑,怔在那里。叶应武伸手按着她,轻声说道:“舒儿,算了,她们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这乱世之中能够活的性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又何必去在意用什么手段。” “这些寡廉鲜耻的·······之前她们逢迎魅惑爹爹,也是这般!”赵云舒咬着牙看着意识到事情不妙而花容失色的那些妃嫔。 “除了美色,她们一无所有,不过是一些可怜人罢了,虽然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是事到如今,怪不到她们。”叶应武沉声说道,死死按着赵云舒的手,“舒儿,松手吧。”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的一干二净,赵云舒终于还是沉默了。 叶应武看也不看这些妃嫔,径直催马向前,大火是从后宫西面烧起来的,坤宁宫这里尚且安稳。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坤宁宫外面竟然还站着几名禁军士卒,手忙脚乱的抬水,见到一支骑兵长驱直入,也不管来者是谁,就这样一哄而散。 叶应武摆了摆手,百战都骑兵应声散开,倒也不追赶。 “看好大火烧的地方,另外外面疏散临安百姓的事情,尽力而为。”叶应武低声吩咐小阳子一句,率先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搀扶着赵云舒下马。既然坤宁宫外面还有禁军,说明宫殿里面还有人。 看向赵云舒,信安公主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双手攥紧衣袖,俏脸仿佛凝着一层厚厚的秋霜。叶应武上前几步:“走吧,估计人还在里面。” 两名百战都士卒已经快步去把坤宁宫的门推开,就像是推开了通往另外一个即将毁灭的世界的大门。 火光,月光,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亮将坤宁宫照的通明。就在正前方屏风处,两名女子默默地抱在一起,见到宫门被轰然打开,老人倒是慢慢的站起来,还不忘随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没想到这些豺狼竟然来的这么快,不过早来晚来又有何区别。” 见到全皇后还低声哭泣,谢太后抹了一把眼泪,沉声说道:“玖儿,玖儿,站起来,莫要让这些人笑话了。赵家的男儿已经丢尽了颜面,赵家的女儿不能再卑躬屈膝!” 不等全皇后回应,一道身影已经跨过门槛,站在门两侧的士卒同时一躬身。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衣甲上,年轻而威武。 看着诧异的谢太后,叶应武手按佩剑,微笑着一拱手:“臣叶应武这厢有礼了,没想到太后竟然也是如此有气节之人,不枉为赵家之人,未曾丢赵家之颜面。还请太后受得起叶某一拜。” 话音未落,叶应武恭恭敬敬的躬身。 不等谢太后和全皇后回味,叶应武背后一道她们熟悉的身影已经跃出,直接扑过去一把抱住谢太后,声音中带着浓重而毫不掩饰的悲切:“大mama,大mama,舒儿来晚了!” “舒儿,我的舒儿。”谢太后悲怆的脸上难得展露出笑颜,只不过旋即喃喃说道,“舒儿啊舒儿,这赵家的江山,这赵家的大宋,已经完了,你这傻丫头,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赵云舒怔住了,而谢太后咬着牙一把将她推开:“走,快走吧!离开这临安,去你应该去的地方!快走吧舒儿,从此天下无大宋,从此天下也没有信安公主!” “大mama!”明白过来谢太后的意思,赵云舒跪倒在地,抱住谢太后的双腿,“大mama,你不能就这么丢下舒儿,快跟着舒儿一起离开,趁着蒙古鞑子还没有入城,还来得及。” 只不过谢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才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喷涌:“舒儿,你走吧,只要你不把自己当做赵家女儿,只要你不去回想这一切,就当一切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去吧。大mama和你娘亲却是不能脱身,既是你们的累赘,也不能够抹掉身上赵家的痕迹。” 说到这里,谢太后抬起头看着一直肃然站在那里的叶应武:“老身自入赵家门,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世间恩恩怨怨自难评说,不过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知足了。看到了这大宋最繁华和最萧索的时刻,把列祖列宗留下来的最后江山也都丢得一干二净,没有必要再跑了。” 叶应武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即将成为南宋最后一个太后的女人。谢太后轻轻拍了拍赵云舒:“大mama已经累了,既是没有必要跑,也已经没有力气跑了。死在这临安,倒也足够了。舒儿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走吧,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死死抱着谢道清,赵云舒只是哽咽垂泪。 见到这个傻丫头死活不松手,谢太后有些无奈的看向叶应武,流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叶使君,你答应老身,好好待她。” 沉默片刻,叶应武点了点头。 “好好待她······”谢太后伸手轻轻抚摸着赵云舒的秀,脸上满是慈祥的神色,“舒儿,是大mama对不住你,但是现在你不能不走。” 赵云舒微微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腹处就传来剧烈的痛苦。谢道清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上,然后趁着赵云舒下意识松手的那一刻飞快后退,衣袖一挥:“叶应武,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莫要辜负老身!” 即使是叶应武见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一刻也是忍不住动容,不过他还是很快上前,一把揽住赵云舒,将女孩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任由赵云舒怎么挣扎,怎么哭泣,就是不为所动。 “使君,大火已经烧过来了。”小阳子大步走进来,急促说道。 叶应武死死搂住赵云舒,点了点头,看向谢太后。 “你们走吧,都走吧。”谢太后摆了摆手,疲倦的重新坐倒在地上,“就让这大火将这一切全都烧掉吧。” “太后,皇后,保重。”叶应武沉声说道,“小阳子,咱们走。” 认命一般,赵云舒终于没有再挣扎,任由叶应武拽着走出坤宁宫,这个曾经象征着皇后所在,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宫殿,已经逐渐被大火吞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赵云舒拼命回头看去,厚重的殿门半掩,看不清里面那两道曾经陪同自己走过生命中大半时光的身影。 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随风飘散。 “城里可曾现蒙古鞑子的踪影?”叶应武看向小阳子。 小阳子摇了摇头:“咱们的人没有敢逼近候潮门,钱塘门和余杭门现在还控制在百战都的手里,不过临安百姓撤出去的不多。” “那也顾不上了,”叶应武淡淡说道,看也不看身后被火焰吞噬的坤宁宫,“这个王朝倒塌,终究还是要有人殉葬的。” 赵云舒却是突然间甩开叶应武的手,向着不远处的一处宫殿跑去。叶应武怔了一下:“留下两个人,然后小阳子你带着其他人到宫门外看着,不过这皇宫中要是有人想要逃出去,就随他们吧。” 吩咐完小阳子,叶应武翻身上马,快步冲到了那座规模较小的宫殿前。因为临安一直是作为大宋行在,所以南宋皇宫也是一直从简,和之前汴梁的宫殿群根本无法相比,一直到赵禥这时方才扩建了几处宫殿,不过依旧没有改变宫殿密集排布的格局,坤宁宫、慈宁宫挤在一起不说,大宋公主的殿宇也像群星拱月一般伫立在一侧。 赵云舒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推开殿门,陈设还是旧时陈设,虽然主人离开了许久,却是没有灰尘,说明赵禥和全皇后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封存着它,并且常常派人打扫。 怔了一下,赵云舒直接冲入内室。后面叶应武迟疑片刻,也是跟了进去。宫殿内室是常见的女子闺房摆设,一侧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放在墙角的一张琴,还有悬挂在四壁的书画,都表明主人的性格。 只不过赵云舒并没有在意这些自己无比熟悉的东西,而是一把拉开床头抽屉,将抽屉里面的金簪直接揣到怀里,想了想又把里面的一把玉柄小刀塞进了袖子,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回头却是险些撞在了叶应武身上。 微微皱眉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女孩,叶应武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衣袖中那把小刀掏了出来。赵云舒气愤的上前去抢:“是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本宫的闺房,也是本宫的东西,快还给我。” “外面兵荒马乱不假,但是只要某叶应武还在,轮不到你舞刀弄枪。”叶应武攥紧赵云舒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公主殿下只需要为某收好金簪便是。” “谁为你收好。”赵云舒侧过头,心中暗暗懊恼,自己刚才这么就鬼使神差的把那支金簪揣进怀里了,可是偏偏又让叶应武这个家伙给看了一个正着?想想这金簪和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纠葛,赵云舒心中热,声音已经越来越低,“那匕是爹爹送给我的,那簪子,簪子是······” 伸手刮了一下赵云舒越来越红的脸蛋,叶应武笑着说道:“那簪子是你我的定情信物,是不是想说这个。” 见到赵云舒不回答,叶应武一把拽住她:“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 —————————————————————— 候潮门上,一道道已经准备好的白幡迎风舞动。 车辚辚,打着白旗的马车缓缓的驶出城门,贾似道和赵禥并肩站在马车上,贾似道目光凝重看着前方,而赵禥则是满脸惊慌的神色,不住的打量候潮门外斗志昂扬的蒙古军队。 这是赵禥平生第一次见到蒙古鞑子的军队,没有想到叶应武的手下败将竟然也会是如此的威武雄壮,没有想到自己曾经认为无坚不摧的禁军在这样的军队面前只能惶恐退缩,也没有想到大宋三百年的江山、无数列祖列宗勉力维持的江山,就这样断送在自己手里。 此时此刻,赵禥的心中第一次百感交集,甚至有些后悔。 如果刚才自己不来,又会生什么? 如果自己不听太师的,他会不会生气? 如果还有一两个好男儿能够为了大宋、为了临安浴血奋战,自己是不是就能够逃出去? 可是世间又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如果。 赵禥手心不断地冒汗,而贾似道依旧目不斜视,仿佛站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象征大宋至高无上权威的官家,只是一个任他摆弄的玩偶和傀儡。 黑旗招展,在这候潮门外,已经看不到大宋赤旗的踪影。 一名年轻的将军站在月光下,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马车在他的面前停下,贾似道轻轻呼了一口气,率先下车,看着那名年轻将军,低头拱手:“敢问可是大蒙古张都元帅?” 见到贾似道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周围蒙古士卒无论步骑都爆出笑声。这些南蛮子也有今日! 不过张弘范一抬手,笑声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素衣白袍,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张弘范淡淡说道:“正是张弘范,想必这位是贾相公吧。” 贾似道点了点头,身后阮思聪已经趋步上前,手里捧着大宋族册、玉玺等等象征皇权的物品,送到赵禥身前。 双手颤抖着接过来,赵禥跪倒在地上,冲着张弘范深深的叩了下去。 周围笑声更甚,而赵禥仿佛被眼前的场面吓住了,抬头看着张弘范,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恰在此时,城中黑烟滚滚升起,一名禁军士卒惶恐的跑过来:“官家,相公,大事不好了,叶应武那厮入城了!” 叶应武?!赵禥和贾似道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叶应武?!张弘范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刹那间,整个候潮门外,笑声消散,所有的蒙古步骑下意识的心中颤抖。 就算赵禥跪在他们面前,就算临安敞开了城门,就算胜利就在前方,依然掩饰不了他们对于叶应武的恐惧。 此战威名震今古,天下谁人不识君! 十五万蒙古大军没有打过叶应武,现在在场区区万人,如何敌得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