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太初宫。 今日朝会再次商议北上进军御敌之事,武三思仍旧坚持由他亲自统兵,姚元崇等人坚持举荐羽林大将军论弓仁,武三思又以论弓仁病卧为由予以反对。双方唇枪舌战的争了一个上午,仍是没能争出一个结果。 到了中午朝会散罢,张易之回了内廷,武三思和宗楚客等人拂袖而去,大多数臣工也都各自回了官署。但也有一些臣工颇有默契的留在万象神宫没有走,等着吃那一顿“廊下食”。 所谓廊下食,就是宫中朝会开得时间长了误了饭点,皇帝赏赐给大臣们吃的一顿便饭。因为一般就在宫殿外的走廊下吃的,所以称为廊下食。这种廊下食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没个五品以上官衔一般没机会,因此很多仕子和臣工都把“得赐廊下食”,视为担任朝廷要职蒙受皇帝重用的一个标志。比它更高级一点的当然就是得到皇帝的亲自赐宴,比如薛绍就曾不止一次的和武则天共进膳食。 凤阁侍郎姚元崇和夏官侍郎郭元振,今天都留了下来混吃那一顿廊下食,尽管他们回了官署都有专门的小灶伺候。因此,彼此心照不宣。 饭后,臣工们照例都是要到宫殿后方的御花园去走一走的。宫中耳目甚多,姚元崇和郭元振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凑到了一起,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样的躲了进来。 “你我二人官居四品,在这御花园里效仿顽童躲猫猫,是否太失体统?”郭元振笑嘻嘻的,挺乐。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姚元崇也笑了几声,贼兮兮的道,“你收到消息了?” “你也收到了?”郭元振反问。 姚元崇点头,“那你为何不在朝会之上说出?” “你不也没说吗?”郭元振嘿嘿的笑,“你是宰相你都不出声,我一个小小侍郎哪敢造次?” “一天没有收到前方的正式公文,一天就不能当众宣布。”姚元崇说道,“小道消息,岂能拿到朝堂上来讲?” “就是,就是。”郭元振笑得更乐了,“薛公这次挺贼啊,打了胜仗也没有急着报捷请赏,想必他早就猜到朝中局势复杂,捷报一来恐怕还会激起祸端啊!” “那么大的事情,想必瞒不了多久。武三思等人,肯定没少派人去往北方刺探消息。”姚元崇说道,“一但他们得知情报,恐怕真会狗急跳墙。眼下,真是危险啊!” 郭元振的表情也严肃了下来,“论弓仁称病不出的时候,我就嗅到了一股子怪味。确实不平常。” “李多祚离朝之后,论弓仁独掌羽林卫兵权。”姚元崇说道,“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番将,在朝中根底太浅。一但陛下不在,论弓仁的处境其实相当危险。羽林卫宿卫北衙,是内廷最重要的军事屏障,也是皇帝身边最主要的军事力量。无论是谁想要针对内廷作上文章,就绝对绕不开羽林卫。我猜测这些日子以来,武三思等人没少对论弓仁施加压力。论弓仁既得罪不起武三思也不想投靠武三思,所以干脆来了个托病不出。” “恐怕,不止是武三思啊……”郭元振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姚元崇微自一惊,“你的意思是?” 郭元振撇着嘴,手指朝东面指了指。 姚元崇脸色大变,“不会吧?武三思和东宫怎会勾结起来?” “准确的说,应该是东宫勾结武三思。”郭元振撇着嘴摇头,“太子妃韦香儿,真非寻常人!” 姚元崇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仿佛是明白了……” “如果单是一个武三思,麻烦并不大。毕竟他名不正言不顺,我们还能遏止于他。”郭元振小声道,“这万一是由太子出面,可还真是麻烦了。” “太子谋反,那也是谋反!”姚元崇把脸一板,“皇帝一天不让位,太子一天是太子!”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古往今来的宫庭政变,发生的还少吗?”郭元振苦笑,“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一个极佳的由头,张易之刚刚谗杀了邵王李重润。这不就是摆明了作死,大声叫喊的请他们去清君侧吗?” “苦就苦在,皇帝如今病卧内廷不见大臣,我们连去提个醒的机会都没有。”姚元崇苦着脸,非常难受,“他们一天不动手,我们就一天没有指证他们的真据实据。真要等他们动了手,一切又都晚了。这该如何是好?” “要我说,你们这些在中枢为官的人,脑子和嘴皮子都练得挺好,就是骨头太软。”郭元振冷笑。 “你什么意思?”姚元崇把脸一板。 郭元振嘿嘿的笑,“别激动,别激动,你可是宰相,要注意仪表!” “仪表个屁!都躲猫猫了,还谈什么仪表?”姚元崇哭笑不得,“你有屁就放,赶紧!” “咳,我可是一个在边关吃了十年沙子的人,是个粗人。”郭元振说道,“真要干大事,我只认一个理——谁的拳头大,谁是亲爹!打不过人家,就得乖乖装孙子!” “你这爹和孙子,辈份不对!”姚元崇笑了一笑,“但是道理,我懂了。”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他率军归朝,一切都妥当了。”郭元振道,“关键就是,我们得要想办法拖延时间,把武三思等人稳住不让他们动手。” “说到点子上了。”姚元崇点点头,“但我就怕远水不解近渴。你想想,现在戍卫皇宫的兵马,除了羽林卫,其他多半都在武家人的掌控之中。左右监门卫把守皇城南衙通往内廷的各个城门,由武攸止和武攸宜统领,软禁太平公主的就是他们的人。原本离皇帝最近的左右千牛卫,在皇帝不上朝的情况之下,也就成了万象神宫里的泥菩萨摆设。最麻烦的就是千骑使赵义节被带到了北方,千骑现在由武攸归统领。这可是直接抵在皇帝喉尖的一柄尖刀啊!” “说到赵义节,哎!”郭元振叹息不已,“万一皇帝真有什么不测,那她真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了。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将军外派呢?外派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任用一个众所周知的小人呢?” “就是因为赵义节太重要,所以才把他外派了。”姚元崇轻叹了一声,“当时,皇帝不是特别的忌惮薛公么?” “换作是我啊,就算是再忌惮,那也不能在关键的问题上亲小人远贤臣。”郭元振直摇头,“皇帝真是老了,昏庸了。” “你还真是挺能作死,我可是宰相!……” “宰你个屁的相啊,这都躲猫猫了!” “咳……”姚元崇直抹脸,“别说废话了,现在怎么办?你可是夏官侍郎,尚书不在,夏官由你主事。军事调配上的事情,你可以当家。” “我能当个屁的家?”郭元振说道,“洛水大军至从上次闹事以后,五品以上郎将杀的杀贬的贬几乎全部撤换了,现在改由麴崇裕统领。这个麴崇裕是高昌国归降来的将军,和论弓仁一样历来只认皇帝其他的都不认。再说了,就算我能想办法调走麴崇裕掌控洛水大军,万一宫里真要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反应不及啊!……羽林卫和千骑那些北衙禁军,历来就不受夏官管辖。我没辄!” “那么羽林卫和千骑当中,你可有熟识?”姚元崇问道,“比如说左右羽林卫仅次于大将军论弓仁的四名将军,敬晖、范云仙、桓彦范和李兴宗?” “就一个范云仙,算是熟识。”郭元振说道,“算起来,当年薛公还救过他的命,他也曾经跟我们在丰州共事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难测啊!” “这些人常年在北衙用事,历来只听命于皇帝。就连姚某这个宰相,也与他们很少交集。”姚元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但是太子就住在内廷的东宫啊。太子要和他们有所交集,太容易了!” “这就是最大的麻烦所在了。如今皇帝病卧禁中,假如太子真要串通羽林将军闹起事来,其他人都没辄。”郭元振说道,“尤其是我们这些外廷的臣子很难得知内廷的动象,说不定大局已定,我们都还一无所知的蒙在鼓里。” “只有一个办法。”姚元崇的眼睛一亮,“让身在内廷的太平公主出面,将消息提前告知神皇。关键时刻只要神皇能够亲自站出来主持局面,大局可定!” “说得容易。”郭元振苦笑,“现在太平公主只带了三五侍婢被囚于西隔层,有监门卫的军队看守。” 姚元崇眉梢一扬,“那万一,我们能把薛公和一支精锐之师,一起悄悄的送进西隔层呢?” “啊?”郭元振一愣,“政事堂里真是卧虎藏龙啊!至从当上宰相,你还学会了大变戏法?” “别胡扯!”姚元崇哭笑不得,“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关键就在于,薛公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提前回京,然后潜入宫中面见神皇!” 郭元振点点头,咧嘴笑,“没错,姚元崇。你果然是当宰相的料,不枉老郭一直以来对你的敬仰和崇拜!” “屁话少说!”姚元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安排薛公提前秘密入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倘若办砸,你就挥刀自阉,等着做宦官吧!” “我靠!”郭元振用上了薛绍的经典之骂,“大家来看喂,宰相滥用职权欺压良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