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往事 * 墨离番外（1）
从三岁开始懂事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与其他兄弟姐妹的不同。 因为，我没有母妃，是个被忽略的王子。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母妃的样子为什么，父王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将我禁在这冷僻的偏殿里没有宫人侍女服侍，只有奶娘一人陪着我。 在我使劲地闹腾下，奶娘终于告诉我，我的母妃是黎妃，曾是王上最宠的妃子，但是在生我的时候，血崩去世。得知这个事实的那一天，我不吃不喝，任奶娘泪流满面，怎么劝我都没有用。 我终于明白父王为何如此弃我不顾，对我不闻不问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憎恨自己，是我的出生，夺去了母妃的生命。 听奶娘说，我从出生那日开始，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父王因此更加认定我是个冷血的怪胎，对我的厌憎，也是与日俱增，然后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我一个人，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地无声地哭着。奶娘在一旁，也是看着心疼不已，泪流的比我更加汹涌。 一天一夜，我仿佛流尽了这三年来的所有泪水。然后，神色呆滞，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脑子里一片空白。奶娘端着一碗食物，跪在我旁边，一直流泪劝我：“小主子，求求你，求你吃一点吧，你还小，不吃东西，会饿坏的。” 我漠然地坐在那里，奶娘见我不再哭了，便喂我吃东西，我紧紧闭着嘴，就是不肯吃。甚至到最后还不耐烦地打翻了她手中的碗。 碗掉在地上，碎了，食物洒了一地。奶娘满脸泪痕，愣在那里好一会儿，然后默默起身，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和食物，低着头出去了。过了很久，她又重新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羹之类的东西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包点心。双眼红红的，甚至两边的脸上，也有可疑的红肿。 “来，小主子，这羹还是热的呢，快点吃吧。”当她努力压去眼里的水光，温柔笑着用调羹舀起一勺羹喂给我时，我依旧漠然地偏过头，不吃。 奶娘却是不依不饶，我的头转到哪里，她的勺子就伸到哪里，非要喂我吃下去不可。 我一时恼了，手一挥，“啪”的一声，碗落到地上，又碎了，羹糊了一地。跟着破碎的，还有奶娘强装的笑容。她面色突然变得惨白，望着我木然的神情，眼里是又恨又痛的神色，然后“啪”的一声，这次，却不是碗碎的声音，而是，奶娘打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她和我都愣住了。 “你知不知道那些其他的主子，巴不得你冻死饿死你知不知道这些食物来的多么不容易”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重的话，也是第一次打我，虽然极轻极轻，连一点痛都感觉不到，可是，我却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和难过。她的声音突然间那么地苍老和绝望：“好，你是不想活了是吗那奶娘也陪你一起饿死”她将手中拎的那包点心，往地上一扔，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这才发现她的手背上也是大片的青紫和红肿，一时竟怔怔地呆望着痛哭的她。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这个宫里最无地位的主子，奶娘的处境就更加卑贱了。生存下去都艰难，要一点食物，更是多么的不容易。连我这个主子，都要经常受人鄙视轻辱，何况奶娘一个下人。 伸出小小的手，抚上她手背上的红肿，我的眼里又泛开一片水雾。 奶娘终于忍不住悲痛地大哭起来，一把搂过我，哭道：“你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呢你母妃因你而死，你就这样让她在天上也不省心吗” 她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哭着，一直哭着。哭完后，她拾起地上包好的还未脏的点心，继续就着茶水，流着泪，喂我吃。这一次，我乖乖的全部吃完了。 “小主子，答应奶娘，以后，就算奶娘不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点点头。 此后的日子，奶娘用她单薄瘦弱的臂膀，给我护起了一片晴天，让还年幼的我，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也无忧无虑地成长。她是我认定的，唯一的亲人。 然后不久，我又遇到了一个亲人，一个改变了我后面的命运的亲人。 他就是我的王兄，墨修。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个夏天。他坐在轻便的凉轿里，由四个宫人抬着，从宫道上走过。我被奶娘护着，站在一个角落里仰望着他，满心的羡慕。 听说，他也是没有母妃的。可是，他的待遇，却是比我好很多，有那么多人恭敬地待他。 第二次见到他时，我正在假山里躲着玩。听到有人在哭，便探头出来望。见他捂着受伤的膝盖，坐在地上哭，身上衣服也是有些破损，似是在哪里跌打的缘故。 我悄悄地走过去，听到他低声的呜咽，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才知道他是在校场练习骑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原来，他所有的荣耀，也是自己拼命苦练得来。父王嗜好杀伐战争，所以，对于武艺高强，有能力的王子，才会另眼相待。 原来，他跟我一样，活的并不容易。 我轻轻走到他身边蹲下，对着他膝盖上磨破的伤处吹着气，扬起微笑喊他哥哥。 他有一瞬间的怔愕，然后，似是有些尴尬，收起泪水，也对着我笑。 那一刻，我觉得如此温暖亲切。并从此认定，他是我的另一个亲人，也是我唯一的哥哥。因着相同的命运，我只认定这一个哥哥。 此后，再也没有见到他，听说，他越来越受父王喜欢，并且，也越来越强大了。我为着他高兴，为着自己的哥哥如此厉害而高兴。 可是，六岁那年，奶娘的去世，再次打击了我。 奶娘，是被人用箭射死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的绝望。 为了去看哥哥在校场的训练，我偷偷地跑到校场的一个角落里观望。结果，失望的是，哥哥没在，倒是其他几个王子，在那里练箭。 瞥到我时，其中一个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家伙，笑着对其他人道：“我们来打个赌，看我能不能射中他。”说罢，他就用箭瞄准了我，张弓，拉满，然后松手，箭矢朝我激射过来。 我一时傻愣在那里，竟移不开脚步，在最关键的时刻，是奶娘从我身后冲了出来，帮我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箭矢。 血，我惊恐地看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奶娘的嘴里涌出，而她，就那样抽搐着倒在我的眼前。 那几个人，见死了人，一时就慌了，飞快地四散逃开。而我抱着奶娘渐渐冰冷的身体，陷入无尽的绝望中 没有了奶娘，我一个人，更加的艰难。 没有人照顾我，没有食物吃，我就去偷，去抢。然后，就是被人揍的半死。 我的心，也在一次次的挨打与反抗中，渐渐变得坚硬冷漠。我恨这王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连记忆中的那个哥哥，也一并恨了起来。如果不是为了去看他，奶娘又怎么会为我挡箭而死而且，他是高高在上，被父王宠着的王子，也许根本不记得我了吧 八岁那年，我又和几个王子打架后，一身的血，竖起满身的刺，蹲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他来了，深黑的眼里，是一片平静，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没有理他。虽然，那只宽大的，有力的，温暖的手掌，我是多么的向往。多么的盼望那只手，能将我从这地狱里拉起。可是，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带我离开这里 我一脸麻木，目光警惕地，不信任地盯着他。 他却是满脸微笑，手还是保持伸出的姿势，温和地道：“来吧，跟我去我的王府，离开这里，好吗” 离开这里。 这句话，多么的诱人。天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想离开这个冰冷的王宫。 远天晚霞灿烂，炫丽夺目。明天，我会不会看到新的太阳会不会有一片新的天空 我直直看向他，他眼里依旧是满溢的暖色，让人安心和沉定。我终于不再犹豫，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而他，有力的臂膀将我拉起，带我离开了这里。 “墨离。”他沉吟一声，笑着说道：“你以后，就叫墨离吧。” 我愣住，意识到他是在给我一个名字。是的，在八岁以前，我连名字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是王宫里卑贱的，任人欺侮的，连个名字都没有，被忽略的王子。而是护国王府里人人敬畏的小王爷。 与王兄一起，跟着一个世外高人学了武功，然后，再和他一起并肩征战沙场。磨利的刀锋，血洗的冷硬，麻木的冷漠。战场上的我，是疯狂的，令人害怕的。对于我来说，却是令人振奋的。 看那头颅满地，血流如河，仿佛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愤恨都发xiele出去，那种感觉，热血沸腾，畅快淋漓。 一代魔王，就是这样崛起的。 我以为，我不再有心，我以为，我的心防已经麻木冷漠，坚硬到任何人都攻不破。可是，我却错了。 在战场上，王兄和我，是所向披靡，几乎战无不胜的。可是，那一次，对千羽的攻占，我们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据说，是因为一个叫钱迅的人。 我讨厌这被阻断的胜利，讨厌打败我们的人。 所以，当王兄用计诱捕了钱迅以后，我立即赶往大牢，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当然，如果不是王兄叮咛不要弄死他的话，我一定要让他吃尽苦头，慢慢折磨死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