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廷议风波(上)
(一) 你从寒冷的勿吉草原中部,带领部分幕僚班子和卫队,回来到碧汤温泉过冬疗养之后,温泉行宫的热闹,很快就超过了刘申和汪太淑妃昔年在温泉行宫过冬避寒时的热闹程度,这件事情,逐渐在运州的朝廷里引起了一些反应。 运州渐渐有朝臣议论纷纷。有不少朝臣私下里发表看法说,我朝如今除了在运州有个大朝堂之外,在温泉行宫还有一个小朝堂。这种议论的声浪日渐高涨,到后来,甚至都有人在刘申亲自参加的廷议中,公然使用“小朝堂”这样的措辞了。 刘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之后,莫测高深地假装没有听见,对此不置可否。这就鼓励了有些朝臣,他们揣摩着刘申的心意,大胆地尝试着,更为频繁和更为公开地地使用这个词。 这种情况,让你留驻在运州的文武臣属都觉得非常不平,大家下朝后在一起商议,决定要为此做点什么。他们一方面将朝堂的情况写信密报给你,另一方面,设法向宫中的我传递消息,希望我能发挥作用,影响刘申的态度,遏止这股离心离德的暗流。 于是,在腊八节的前一天,傅天亮的妻子按照常例,跟随命妇们一起进宫贺节。她找了个机会,有意无意地在席间提及这一点,让我知道了外面的情况。 (二) 当夜,刘申到我宫室来的时候,看见我身着正式的朝服,很隆重地跪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感到非常诧异。 他说:“怎么这样隆重?琴儿?明天才是腊八节啊?” 我伏地跪拜道:“求汉王给琴儿一个恩典。” 刘申说:“你看你,这样子把我都搞得紧张起来了。我们结发夫妻,你有什么特别的恩典需要这么隆重地向我要求?” 我说:“跪请汉王下旨,腊八节后,一律禁止运州的朝中臣子前往温泉行宫。” 刘申听了,脸色变了一变。 随即,他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说:“琴儿,咱们不要听外人搬弄是非。朝中的事情很复杂。你舒心好好过节,不用为这些朝野的议论而烦心。” 我坚持跪着不起来。 我说:“汉王,琴儿并没有在谈论朝中的事情,只是在谈论家里的事情。汉王是琴儿的夫君。汉王的安乐,就是琴儿的安乐,汉王的不安,也就是琴儿的不安。如今,温泉行宫熙熙攘攘,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汉王每日耳中不得清静,心里未有安宁,身为汉王的妻子,我也不免坐卧不安。汉王何不一劳永逸,求得廷议平息,心中安宁?” 刘申看着我,他沉吟着,不言语,也没有伸手扶我起来。 我继续跪在那里对刘申陈说:“汉王,琴儿自幼失去父母,是大将军的父亲收留我,养育我,父亲临终时,再三嘱托我,要替他照看好儿子,不要让他把什么都独力担在自己肩上。若父亲还在,看到他这样出生入死,就连回来疗治伤病,也要带伤抱病,日夜为尽忠汉王,cao心国事而劳乏不休,父亲会是何等的不忍,何等的心痛!” 我说:“汉王,大将军是因为身体不好,受不了严寒,又生了病才从北线回来的。汉王一再劝他回来,也是为了让他得到充分的休息。如今,温泉行宫这样熙熙攘攘,他怎么可能有安心的静养?以他的秉性,他必然会在病中仍为汉王殚精竭虑,为国事呕心沥血的。” 我说:“汉王也好,父亲也好,大将军也好,都是对琴儿恩重如山的亲人,汉王的不安,就是我的不安,父亲的心痛,就是我的心痛,大将军的劳乏,也就是我的劳乏。诸苦交迫,且痛且愧,我每日都很煎熬。求汉王体恤,帮琴儿免除这样的内心痛苦。” 我看着刘申。 我再次伏地深拜说:“琴儿跪求汉王恩典,颁发禁令,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这些问题:令汉王心安,令父亲瞑目,令大将军静养,令朝议平息,令琴儿免受煎熬。” (三) 刘申听了,脸色再度变得温存。 他伸手拉我。 他说:“琴儿,你且起来再说吧,这样寒冷的天气,在地上跪久了,你年老之后膝盖会因为现时的着凉而疼痛的。” 我继续坚持在雪地里跪着。 我说:“汉王,琴儿刚入宫的时候,有人指给我看你的近侍总管太监,有人告诉我说,他是因为在病中仍呕心沥血侍奉汉王而得到汉王的恩宠,获得提升的。” 我说:“因为此事,宫中上下众口一词,都说汉王是有情有义的仁君,为汉王尽心竭力,必可得到汉王的信任与器重。汉王从来不会辜负那些忠诚于他的人。” 我说:“大将军和总管虽然身份高下不同,但也一样,都是汉王的臣下仆从。为什么同样身为臣下,同样抱病为汉王呕心沥血,在汉王心中,却感受不同呢?” 我说:“汉王究竟希望大将军怎样做才能感觉心安呢?是希望他在温泉行宫闭门不理前线战事,像运州的那些上疏议论的臣子那样忙于冬令进补、吟风弄月、把酒赏雪吗?” 我说:“如果这就是能令汉王心安的,就请汉王明确下旨吧。” 我说:“臣妾恳求汉王,替养育照拂了我16年的父亲,解除他唯一的儿子的辛劳,让他得到真正的休息吧。” (四) 刘申看了我一会儿。 他脸色更加温和地朝我弯下身来。 他拉着我的手,再次说:“琴儿,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到了。你先起来,咱们到屋里说话,屋里比雪地里暖和。好吗?” 他看着我。 他靠近我,小声笑着对我说:“你不会是特为这样楚楚动人地在雪地跪着,等着我心有不忍,只能怜香惜玉地当众抱你起来吧?” 他继续靠近我。 我默然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站起来,他的嘴角再度露出一个笑容。 他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几乎是正视着我的睫毛,轻声地说:“你站起来得这样快,我是该庆幸自己非常有说服力呢,还是该悲伤自己几乎没有吸引力?” 我垂下睫毛,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