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刚才制止商贩胡说八道的农民，将身边的菜筐往前推了推，“公主大人，这是小人家里农田种出来的蔬菜，多亏了您小人才能继续在家务农，田地没被没收可以继续耕作，几个弟弟也都有了在武家供职的机会，请您千万不要嫌弃这些粗陋之物，收下小人全家的心意吧！”

    看着众人又有哄闹起来的模样，开耶忙给庄兵卫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拦在了人群的前方，制止他们继续往前涌，踏破枫屋的大门。【】

    “心意我领了，但各位生活刚有所好转，还请多照顾家中的老人稚子，将东西都带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各位的生活能变好，才是真正的近江之福，也是主君长政大人所追求的目标。”

    ——好说歹说地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这些聚集起来的民众才恋恋不舍地散去，四个人终于平安地回到枫屋里面，能够喘口气了。

    开耶刚跟老板嘱咐了几句，四人一起坐在枫屋后院的长廊边，等分店的老板进去库房取她要的甜食，表情复杂的与吉就开口了。

    “开耶。”

    开耶回过头，才发现与吉正脸色发黑地盯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怒道，“公然在街上和两个男人拉着手，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是个女子，就不能再稍微注意一下影响吗！还是你打算被人传闲话？”

    突然被小自己好几岁的孩子训斥说教，开耶满脸的莫名其妙，“可与吉你还没元服1，只是个孩子啊？”

    武家的男孩唯有在举行元服仪式之后，才可以称为是大人——是成年的男子。在元服之前，都还是男孩而已。各家男孩的元服时间都不一样，从11岁到17岁之间，男孩子都可以在长辈的主持下，举行元服仪式。

    至于半兵卫，虽说他是个成年男子，今年都21岁了，可他活泼好动又爱撒娇卖萌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似的，何况他也老是主动牵她的手，她都习惯被他牵手了。只不过，这次是她在街上，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而已。

    滴——藤堂与吉好感度下降。

    也不知她的话触到了与吉哪根神经，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十分阴沉恐怖，满脸恶狠狠地瞪了似笑非笑的半兵卫一眼，不甘心地怒道，“我早晚会元服的！明年我就让父亲跟长政大人说，让我举行元服仪式！”

    说完，与吉竟然掉头就跑出枫屋，消失不见了。

    一头雾水的庄兵卫，被同样一头雾水的开耶撵去追与吉，于是枫屋就剩下了开耶和半兵卫两个人。

    “呜哇……现在的小鬼都这么早熟吗。”不知不觉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很有潜力的敌人，全程看戏还被敌视的半兵卫小声感慨了一句，才对满脸疑惑的开耶笑道，“那个藤堂与吉，这么小年纪独占欲就这么强，而且还不分对象地发作，将来做他妻子的人可有的受了。”

    话虽如此，但半兵卫也只是为了糊弄她才这么说。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小鬼根本就不是不分对象，而是因为对象是她，才嫉妒吃醋成这德行。但他干嘛要告诉她，那个坏脾气的小鬼仰慕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数都会有仰慕的对象，但小孩子的独占欲，其实是不分性别和人的。

    有的小孩假如关怀自己的母亲，稍微对别人好一点也会吃醋。有的小孩则是疼爱自己的jiejie，和别人说两句话都会嫉妒。

    年龄幼小时心智不成熟的体现，放在同性别的人身上也是一样。

    比如从小和自己感情很好的哥哥要是有了恋人，觉得自己不受重视的弟弟，说不定就会嫉妒那个受到哥哥喜爱的女子。jiejie要是有很要好的同性别朋友，被冷落的meimei很有可能就会吃jiejie朋友的醋。反之亦然。

    但这种从小就构筑起来、深植内心的深厚感情，在这个阶段还只是纯纯的喜欢，不过是纯粹的、没有丝毫利益关系和肮脏欲求的喜欢罢了。

    可如果持续发展下去，等到进入能够分清同性、异性关系的青春期，说不定就会顺理成章、顺其自然地发展成恋慕之情。

    毕竟青梅竹马长大成婚的例子简直多不胜数，像是平安时代著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就是娶了师父贺茂忠行的女儿、青梅竹马的贺茂沙罗为妻。

    何况平安时代之前，日本的贵族与皇室当中，盛行的多都是近亲结婚——比如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可以通婚，还有不少的姑侄婚或者叔侄女婚。

    当下织田家的前田利家，也是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阿松为妻。虽然他俩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从小的情分发展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情而已。

    半兵卫表示，他可不会提醒与吉，他才没那么好心眼，又不是恋情神助攻。

    完全没意识到刚才自己经历了一次修罗场2，开耶若有所思地反驳，“是吗？我倒觉得与吉这个孩子很坦诚，将来一定会成为呵护体贴妻子的爱妻家呢。”

    半兵卫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头摇的像只拨浪鼓，“不不不，说不定的确如你所说，他对妻子会很好啦。但恐怕也会成为一个嫉妒心旺盛，会除掉所有靠近妻子的男人……变成那种‘妻敌讨’式的可怕男人呢。”

    开耶诧异地反问，“你是说……‘妻敌讨’吗？没那么夸张吧。”

    所谓的妻敌讨，可不是杀死妻子的敌人，而是杀死jian夫——与妻子有精神、或身体方面外遇的男人。

    占有欲极端强烈的丈夫，甚至会将与妻子说过话的男人，见过妻子一面的男人，不小心碰了妻子身体一下的男人，都给毫不留情地杀掉，更残忍的还有将jian夫折磨致死的情况出现。

    也因此，这种嫉妒心旺盛、占有欲强烈的疯狂行为，也被称作“妻敌讨”。

    但实际上，日本由于是在母系社会上建立的国家，是以古时候的婚姻制度是访妻婚，从3世纪的大和时代开始，直到14世纪为止日本流行的都是这种走婚。

    这段漫长的访妻婚时期，男女交往与婚姻都比较自由，且已婚男女也可与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往来，婚外恋完全不受非议。当时人们并没有贞洁观意识，解除婚约与缔结婚姻是双方男女的自由，丈夫不再来访，妻子不再迎丈夫入门，都表明婚姻的终结。

    这种婚姻非常松散，甚至可以说是若即若离。男子晚上到女家宿夜，翌日清晨便匆匆离去，相互间并不需要信守婚姻的誓约，也无需承担相应的义务和责任。

    这种婚姻制度并不稳定，夫妻双方很容易分手，甚至一面保持夫妻关系，一面另结新欢，都是非常常见的现象。

    距今100多年前，这种访妻婚还在平民之间非常流行，虽说现如今已经完全消失，人们都普遍接受了明国传来的儒家思想，实行男尊女卑制，平民和部分武家的男女婚姻，更是变成了固定的一夫一妻制，但女子的地位还远没有像后世那么卑微，女大名的存在也说明了这一点。

    也是因为访妻婚这种特殊的婚姻制度，在一千多年中绝大多数的男女，其实都没有强烈的独占某人的意识。但“妻敌讨”这个词语，却很早就出现在了日本的历史上。

    这个词最早来源于7世纪时，两度登基的女天皇——皇极天皇的两个儿子，中大兄皇子（天智天皇）、大海人皇子（天武天皇）这对亲兄弟，抢夺额田女王的惨烈三角恋。

    这段推动历史进程的三角恋，闻名到什么地步呢？甚至连《万叶集》都描写过这个兄弟相残的狗血大八卦。

    额田女王尽管与哥哥中大兄皇子（天智天皇）相恋，却嫁给了弟弟大海人皇子（天武天皇），夫妻俩在一起生活的五年间，额田女王还为其生下一女——十市皇女。

    等到哥哥中大兄皇子继位成为天智天皇，强行将额田女王掳到自己身边，额田女王却早已移情别恋，爱上弟弟大海人皇子。

    怒不可遏的弟弟大海人皇子（天武天皇）为了夺回妻子，发动了壬申之乱，杀死夺走妻子的哥哥天智天皇（中大兄皇子）登上宝座，又把额田女王抢到身旁。

    但是此刻的额田女王，反而忖量思念起过世的哥哥天智天皇（中大兄皇子）来，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不愿面对弟弟天武天皇（大海人皇子）。

    也因此，大海人皇子为了夺回被抢走的妻子额田女王，发动政变杀死夺妻的兄长中大兄皇子，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疯狂行为，也成为了“妻敌讨”的典型范例象征。

    妻敌讨：自江户时代以来，日本女人养成了依赖男性的心理，在经济生活上的依赖加强了精神上的依赖。由于妻子的外遇，精神空虚的因素很强，妻子出轨的行为更会使做丈夫的男人，深陷于抑郁的情绪当中，而且会使他们感到一种异常的屈辱和愤怒，江户时代特有的“妻敌讨”（杀死jian夫）行为，就是出于这样的占有心理。

    开耶自己知道妻敌讨是个什么意思，但这个惹人嫌的系统总是在这种时候出来卖萌，解释她明明知道的词汇，关键时刻就躲起来不吭声，这种掉链子行为就证明了它是个没用的废物。

    而且江户时代是个什么鬼，她所知的之前、后世的历史当中，都没有这一个时期。

    没打算再继续这个泛着阴气的狂乱话题，坐在枫屋后院的走廊边，半兵卫打了个呵欠，在逐渐开始暖和起来的阳光下，深深地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形象地枕着双手靠在廊柱边。

    “刚才那些人那么拥护你，虽然在我意料之中，但没想到会达到这种程度～真是吓了我一跳。比起军事谋略，你更擅长内政和外交呢。在战场上勇猛无双，到了太平盛世的时候，也可以作为优秀的奉行和外交家而被重用吧……真是文武两道皆擅长呢。”

    他看上去有些落寞，眼中盛满了为她开心的喜悦和哀怜己身的伤感。

    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开耶探究地看向他，“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也有专长于谋略这点啊。”

    半兵卫摇了摇头，明朗的笑容染上一丝苦涩，“我是不成的。军师只有在战时才有用，非战时不过是累赘和废物。何况我在内政方面并不擅长，若说完全不曾涉猎也就算了，但我并非没有试过。真到了太平盛世那一天，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的我，恐怕也只能去隐居了吧……”

    仔细想了想半兵卫去隐居的样子，开耶不由得笑了，“隐居也没什么不好啊。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四处溜溜达达地散个步，看看街上的人们和商品，回来和家人一起吃饭，之后去养花弄草或者看看书，瞌睡了就去房顶上打个盹……晚上还可以和家人一起赏月吃团子，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最后躺在温暖的布团里进入梦乡，结束平稳幸福的一天。第二天又是太阳会升起的全新一天，多好啊。”

    看着她一副宁静安然神情，眼带笑意又略有些朦胧，用不同于平时凛然清亮的声音，软糯柔软的声线如同轻声吟唱般，描绘着他隐居之后的种种情境，就连半兵卫都不由得对她所描绘的情境，生出了向往憧憬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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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元服：在日本祝贺男子成人的仪式。内容是改变发型和服饰，加冠。年龄多在11岁—17岁。废止幼名，起正式的名字。

    在古代日本，武家的男童12岁就算成年，要习文学武做个正经的男子汉，所以满12岁时举行元服礼（不一定都在12岁，可能稍早或稍晚，像德川家康本身大约10岁就元服了，但家康替井伊万千代[直政]元服的时候他已经大约15岁。历史上的三成元服时据说是在18岁）。

    元服时由乌帽子亲将乌帽子交给元服者，两人之间就建立了义父子关系，元服者会一直受到乌帽子亲的庇护，一般乌帽子亲都是选家中最有权势的人。

    2修罗场：喜欢同一个人的复数的人，在被喜欢的人面前相遇时候相互的表现自己、排挤她人、互相竞争的场景，三角恋或多角恋的情况下喜闻乐见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日本战国时代有名的爱妻家很多，比如藤堂高虎、小早川隆景、直江兼续、前田利家等。但以“妻敌讨”和极强的独占欲、疯狂的嫉妒心而闻名的，恐怕只有明智玉子（加拉夏）的丈夫细川忠兴一个了。

    因为加拉夏的父亲明智光秀是谋逆者，细川忠兴却不忍心杀死爱妻，便将她幽禁在山中好几年，不让她和任何人见面，只有细川忠兴自己一个人与加拉夏相见，直到秀吉下赦令才将加拉夏接回。看似夫妻生活终于可以回归过去的甜蜜，但加拉夏苦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因为细川忠兴在这几年间于家中娶了侧室。

    然而，加拉夏只是和修剪庭院花草的花匠说了一句话，占有欲强烈的细川忠兴就将那名花匠的头砍了下来，甚至在加拉夏吃饭的时候，将那颗头丢在加拉夏面前。然而加拉夏也非常有魄力，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着饭，完全不搭理细川忠兴，导致细川忠兴尽管再爱这个妻子，从此以后却特别地畏惧她。

    后来关原之战前，细川忠兴为了不让妻子被带走做人质，被其他男人看到并染指（加拉夏是日本古代三大美女之一），于是告诉家臣如果加拉夏有被抓走的兆头，那么就要立刻当场杀死她，结果加拉夏便因此而身亡。杀死她的家臣们全数切腹自杀，只有一个因为怕死而逃走，那之后细川忠兴追杀了这个家臣十几年。

    江户时代之前的战国时代，女性还可以随意改嫁，而不必承担任何道德谴责，但江户时代之后，由于男性地位加强，女性地位更加低微，日本女性都养成了在经济上依赖男子的习惯，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众多不甘寂寞的妻子们的出轨，就成为了导致丈夫们崩溃发狂，或者抑郁痛苦的一件事。

    “妻子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其他的男性，那么说明妻子在精神上也非常热爱这个男人”。这与其说是男人的自私任性，不如说是日本男人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所获得的认识，因为他们没有爱也可以和女性发生关系。

    但是，女性不大可能和不爱的男人发生关系，除了那种把自己的性作为商品买卖的女性，男人对于一般的良家妇女或者他人的妻子等，只要是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好感的女性，心中就不允许她们有外遇。这也是江户时代以后日本男人们的普遍心理了。

    有关中大兄皇子、额田女王、大海人皇子之间的三角恋，在《万叶集》当中是这么描述的……

    茜指す紫野行き標野行き野守は見ずや君が袖振る（巻1-20-額田王）

    紫の匂へる妹を憎くあらば人.妻ゆゑに我恋ひめやも（巻1-21-大海人皇子）

    因此不仅是“妻敌讨”这种行为，就连“人.妻”这个看似很现代新潮的词，也是很早就出现在了日本的历史当中orz最可怕的是秉持“清正美”原则的日本宝冢歌剧团，还演过这出描绘抢夺人.妻的三角恋剧目《あかねさす紫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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