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曹核桃寻母遇贵人,玉翡翠揪出嫁妆案
沈今竹的身影消失在水榭尽头,曹核才抖抖簌簌的上了岸,宝蓝色缂丝直裰喝饱了水,又被岸边乱石草木划着,这件贵重的衣服算是毁了,不过曹核也不在意这个,他虽长在乡野,但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 秋风袭来,曹核连打了三个喷嚏,远远听见抚养他长大的老嬷嬷说道:“听到打喷嚏的声音了,定是在那大树后面。” 救兵来了!曹核从大树后面探出头去,叫道:“嬷嬷,我在这里呢,快把衣服拿过来吧。” 那嬷嬷果然捧着衣服过去了,可是她身后却跟着一个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贵妇,曹核定睛一瞧,“临安长公主?” 曹核忙又藏到大树后面,急忙说道:“小子衣冠不整,不便拜见临安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赎罪!” 这临安长公主是庆丰帝的异母jiejie,下嫁给了广平侯的幺子顾三爷,公主府是建在京城的,但据说这临安长公主的身体不太好,不堪忍受京城风沙气候,每年倒有一多半时间是住在金陵城,为此庆丰帝还特地赐给了一栋金陵城城中的一处行宫,就在汉王府隔壁,重新修缮后成了新的长公主府,临安长公主和一双儿女居住在此,驸马顾三爷平日住在广平侯府,若是长公主宣召,或者顾三爷递了帖子找长公主说话,得女官容许了,这夫妻才能一家团圆了。传闻说临安长公主和婆婆广平侯夫人不太和睦,长公主很少带着儿女去广平侯府,也只有节庆时去侯府喝杯酒,应景而已。横竖凭借长公主之尊,是不需要对公婆低头的,世间规矩,到了皇家这里许多都行不通。 曹核以前还是个五岁的小孩子,住在松江上海县乡下,一次和管家嬷嬷们出门游玩,去钱塘江观潮时,曾经偶遇到同去观潮的临安长公主,他肆无忌惮、天真可爱的童言童语居然很得长公主的喜欢,观潮完毕,又带着他去游了西湖,很是开心,当时他对尊卑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长公主是个和气美丽的妇人而已,那时他刚刚识字启蒙,离别时就说回家写信给长公主,以后再约着一起出去玩,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也答应了,每年都接他出游过,直到后来长大略通了人事,再见到长公主就拘谨许多,来往便少了,九岁那年曹铨接他来金陵,他时常以晚辈身份去长公主府里请安问好。 临安长公主捂嘴笑道:“越大越多规矩了,不如小时候可爱,谁要你行礼来着,快快换了干衣服,小心着凉。” 怀义以前在宫中也是个很得力的太监,如今到了金陵,公公堆里他的地位仅次于守备太监怀恩,怀义管着金陵银作局,时常拿些内造的东西孝敬临安长公主,这次成亲,为了婚礼隆重有面子,怀义也斗胆写写喜帖请临安长公主喝喜酒,临安长公主居然很给他面子,亲自来送贺礼、喝喜酒。 ——只是这里是前院,长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跟着送衣服的嬷嬷一起来?曹核心里满是疑惑,但不好问的,躲在大树后面飞快的换上干净的衣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来走出来给长公主请安。 曹核是跪着的,长公主拿着帕子顺势给他擦着头发,说道:“这秋风凉,湿着头发被吹着会头疼的,赶紧擦干了,戴上方巾,快要开席了,怀义的人到处找你入席呢。怎么这么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别是淘气又下去摸鱼吧,我记得是你七岁的时候吧,去稻田学人家捉螃蟹,手指被都螃蟹夹了一块rou去,大半年才长回来,你——” “娘?”曹核突然跪着抱着长公主的腰,“你是我亲娘对不对?从小到大,夫人们中你对我是最好的,我在金陵打架闯祸了,你也帮忙收拾过乱摊子。我今日知道祖父其实就是亲爹,而你——以前我和爹爹出去游玩时,好几次都偶遇到你,没有那么多巧合,你和爹爹并非不喜欢我,而是因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已经有了驸马,也有两个子女,你们难以面对天下悠悠之口,所以故意在我身世上设了许多迷雾,就是为了担心被人看穿对不对?” 长公主的身体僵硬,拿着帕子的手也停在曹核头上,许久说道:“曹铨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这么说,我的猜疑就是对的了!曹核心里涌起一股酸气,又开始哇哇哭道:“娘!你真是我亲娘啊!呜呜。” 之后曹核一直抱着临安长公主哭泣,说话也抽抽噎噎语不成句,长公主也弃了帕子,抱着曹核虎头虎脑的脑袋哭道:“儿子啊,娘对不住你,不能和你相认,自从你出来娘胎,就被嬷嬷们偷偷抱出去养着了,你爹也不方便认你,万一被捅破,他官位不保······” 原来曹铨中了武进士后,负责保护当时还没大婚搬出皇宫开府的皇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庆丰帝,所以当时长公主还是临安公主时,在宫中就和当时曹铨相识了,两人都有朦朦的爱慕之意,但临安公主年满十七时,先帝给她挑选驸马,相中了广平侯家的幺儿顾三爷,并赐婚敕造公主府,婚后临安公主生下长子,那时边关告急,顾三爷主动请缨奔赴沙场,足足三年才回来。 这三年里,皇长子已经大婚在京城开府了,曹铨也自然跟着在王府当差,一次偶遇后,曹铨和临安公主旧情复燃,秘密生下私生子曹核,同年先帝驾崩,皇长子继位,年号庆丰,封了唯一的jiejie临安公主为长公主,曹铨将此事告诉了庆丰帝,庆丰帝当时是大怒的,但后来也接受了此事,此乃皇家大丑闻,偏偏又发生在先帝驾崩、他继位的关键时刻,万一被捅破,实乃一件大【麻烦事,何况那时庆丰帝根基未稳,皇家爆出如此大丑闻,肯定对他不利,恰好那时他也需要在重要的南直隶地区安插心腹,便要曹铨带着襁褓里的曹核远赴金陵。 这曹铨和临安长公主一直藕断丝连,曹铨非诏不得入京,见一面实属不易,长公主后来干脆借口身体不适,需要去江南温润之地调养,便来到金陵,与曹铨秘密私会。其实她和曹铨的孩子不止曹核一个,临安长公主算了日子,连之后生的小郡主都应该姓曹,只是那时她刚停了癸水,便召顾驸马去公主府相聚,遮掩过去了,而且后来生的是一个小郡主,相貌随母亲,旁人瞧不出来。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长公主给驸马连戴了两顶绿帽子。 曹核长大了,不可能永远在乡下虚度时光,而曹铨此生也并不打算娶妻了,需要曹核继承香火——庆丰帝也暗示过了,他打算过些年给曹铨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将来这爵位横竖都落在曹核头上,也算是做舅舅给外甥的礼物。 曹核到了金陵,临安长公主就更有机会接近这个儿子了,她对曹核如此看重,曹核也是心存疑虑,不是没有想过原因,今日偷听了父亲的话,他越想越不对头,回忆起小时候和父亲在外出游时,好几次偶遇长公主,那长公主和父亲似乎是老相识呢,莫非—— 果然还是被曹核赌对了,母子相认,相拥而泣。一旁的老嬷嬷也是频频擦泪,她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跟随公主出宫,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在乡野之地抚养曹核长大,其中耗费多少心力,可想而知。 沈今竹回到宴席上,她和一群都是十来岁的小少年们坐一桌,两边都是麒麟兄弟,席上空着一个桌位,论理应该是曹核的座位,可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始终不见曹核踪影,她有些慌张,难道曹大人派去的送衣服的嬷嬷还没找到曹核,会不会在水里出什么事情啊! 沈今竹有些坐立不安,便跑去问曹大人的随从,那随从道了谢,说曹核早就从水里出来了,好像着凉,嬷嬷们就送他先回家了,沈今竹方不再提心吊胆。 回到宴席上,汪禄麒没好气的低声道:“你居然那么在乎曹核桃的死活,你忘了他是怎么欺负李鱼的了?” 沈今竹不方便说,反驳道:“好像你我没有欺负过李鱼似的,夫子罚的书,都是李鱼替你抄的。以前夫子要我作诗,也是李鱼代笔,写好送到瞻园去。” 汪禄麒说道:“那不一样啊,我们是兄弟,互相玩笑打打闹闹,笑笑也就过去了,这曹核桃凶名在外,别看上次他认赌服输了,以后肯定还会找李鱼麻烦的。” “以后估计不会吧。”沈今竹说道:“我都不计前嫌,帮了他那么大忙了,他还要去欺负我四弟?” 很少说话的二哥汪禄麟突然说道:“那可未必,曹核是乡下来的横小子,就怕别人瞧不起他,恨别人瞧他的笑话,今日你虽说帮了他,但也亲眼目睹他的狼狈样子,这种人啊,会感恩的少,打击报复的多,你要小心。” 汪禄麒说道:“对对,二弟说的很对,这种人心眼太小了,我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内宅,他还能寻进去不成?早被他老子打板子了。”沈今竹倒觉得无所谓,从刚才曹核知道自己女子身份后那副都不敢直视窘迫的模样,就知道以后不会有什么后话了,想想也对,这曹核虽然在金陵城横行霸道,以欺凌弱小、拉帮结派来提高地位,掩饰自卑,维护自尊,但从来没有听说他欺负小姑娘、流连烟花之地、或者夺人【妻女之事呢——不对,这是因为他还太小的缘故吧! 吃罢中午的酒席,魏国公召来一身男装的沈今竹说话,隐去了关键内容,只是告诉她瞻园已经捣毁刺客的巢xue,元凶已除,定无后患,以后他们叔侄就安全了云云,沈今竹假装震惊,而后拜托魏国公将此事告知还在东园躲藏的沈三叔知道,魏国公说早就派人快马去了东园,这会子沈三叔应该已经回到他的拂柳山庄了云云。沈今竹暗道:这魏国公如此急切的告诉我们叔侄刺客已除,恐怕是为了稳住沈佩兰和徐柏,担心他们母子两个打金书铁卷救人的主意,现在不仅沈三叔知道此事,恐怕魏国公也派人去瞻园通知了二姑姑和表哥。 给沈今竹交代完毕,魏国公就向怀义告辞离开了,今日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悬心三年终于水落石出,并不打算留到晚上观礼拜堂仪式。怀义笑眯眯的亲自送了魏国公出门,他觉得魏国公能亲自来,已经是够给面子了,他要娶的新娘毕竟曾经是魏国公的表侄儿媳妇,观礼她再嫁,未免有些刺眼了。 魏国公一行,果然就如曹铨的大哥预料的那样——名利双收,即除掉了心腹大患,也被在场的贵宾们赞颂宽宏大量,肚里能撑船,有容人之量云云。 黄昏时,怀义骑着白马,喜滋滋的将花轿迎回来了,众人在喜堂上观礼,暗叹这怀义有本事,将人家侯门妇、侯门女都全都拐带回来了。而且看这对母女的模样,竟然都是心甘情愿的,这太监当的也太值了,买大送小,在场的宾客居然有不少人暗自羡慕怀义的,等怀义在新房揭了新娘盖头,返回喜宴给宾客敬酒时,果然有人故意想灌他。 怀义请的两个挡酒的贵宾,一个是锦衣卫同知汪福海,一个是应天府尹,这汪福海最善机变,酒桌推板换盏的功夫一流,酒量也大,应付喜宴绰绰有余;而应天府尹就不行了,年纪大,平日里得罪的人也不少,简直是用生命在给怀义挡酒,酒至半酣,怀义还站着举杯呢,应天府尹首先倒地不起了。 而新房里,被揭开盖头的新娘何氏看见女儿贤惠笑盈盈的端着她最爱的腐乳rou末木樨羹(木樨就是鸡蛋,但是太监最忌讳鸡蛋二字,所以都叫木樨了)进来,顿时傻了眼,“贤——贤惠,你怎么在这里?曹国公府许你来?” “累了一天,饿了吧?娘先吃些木樨羹,我亲手做的呢,平生第一次下厨房,您一定要全都吃完。”怀贤惠笑道:“娘,李七爷为了一个姨娘对亲生女儿恶语相向,还打一巴掌,你是没瞧见他的凶样,那贱人若真的生个儿子,再挑唆几句,将来我被亲生父亲活活打死都有可能呢,这样的父亲要他做甚?” “娘,那天我终于体会到了您提出和离时的绝望了,国公府虚有其名,其实家族早就从根里头烂掉了,后继无人,尽是些败家子蛀虫,照这样下去,曹国公府说不定那天就被夺爵了呢,那时我还做什么国公府的小姐?还不如趁早就随你走了呢。” 难怪上花轿时,怀义低声说在新房里会有一份大礼等着,保管她喜欢,原来这大礼就是贤惠!何氏褪去华丽的凤冠霞帔,全部都是内造的,和外头喜铺里卖的截然不同,有一种尊贵的皇家气势,当然是怀义从银作局弄到的,那时怀义说,哪怕是王妃出嫁呢,也就这一身凤冠霞被了。 何氏含泪愤然说道:“岂有此理!居然为了一个妾如此对你!你是我亲生的,也是我养大的,我都没动过一个手指头,他倒是一巴掌呼在你脸上!这样的烂人,何不被雷劈死呢。” “都已经过去了,挨一巴掌也好,提前把我打醒,对国公府死心绝望,才想到和娘一起脱离苦海,重新开始生活,我现在跟着爹爹姓怀啦。”贤惠看着凤冠上鲜艳的点翠、成色极好的宝石,霞帔上华美精湛的绣工,很是羡慕,说道:“将来我出嫁时,您就把这套凤冠霞被给我装扮起来吧,真好看。” 事已至此,何氏也开始慢慢接受她带着拖油瓶改嫁的现状,她一边吃着乳腐木樨羹,一边说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改嫁给怀义,将来肯定不会再有孩子,我们的一切都是你的,这凤冠霞帔算什么?只是为娘提醒你,做太监的女儿,富贵都能占全了,但是也会被人歧视、笑话,将来说亲也十分不容易,你真想清楚了?” 贤惠好奇的将何氏的凤冠戴在自己头上,对镜自照,毫不在乎的说道:“难道继续当曹国公府的十小姐就不被歧视、不被笑话了?难道将来说亲就容易了?既然都是如此,还不如给太监做女儿呢,有亲娘您罩着,我的日子只会比以前更好过,这两年爹被那个贱人迷得都忘记自己有个女儿,听人说,他整天吃着药要和贱人生儿子,屁都没生出来——” 何氏打断道:“你一个女孩家的,谁把这些吃药生儿子的脏话传给你听?真是没规矩!” 怀贤惠说道:“娘,国公府那个乱象你见的少了?你走之后,这两年越发不堪,拔灰的拔灰、出墙的出墙,府里乌烟瘴气,祖父——曹国公不是一直沉迷得道成仙么?不知听了那个道观的挑唆,说要参什么欢喜禅,还要阴阳双补,每晚都有一双男女侍寝——” 何氏听的恶心,“行了!别说了!姑娘家不知害臊,这种话听了就该远远走开!免得脏了耳朵。” 怀贤惠冷笑道:“曹国公府一摊污泥,在那都能脏了鞋,我能躲到那里去?国公爷荒yin无耻,只想着成仙;国公夫人只晓得敛财维持空架子;伯父们都和爹爹一样,每天搂着小妾喝酒;婶婶们整日偷心斗角,想着主持中馈好捞私房钱;李家的族学前几年就关门了,那些堂兄堂弟们都回来读书,个顶个的淘气,夫子一年气走好几个,今年初夏气走最后一个,到如今还没请新的夫子教学,他们没有夫子管束,整天在外游手好闲,小小年纪就吃喝嫖赌的胡混。府里下人们风言风语的传话,无人管束他们,府里乌烟瘴气,和那臭水沟差不多。” “我的那些堂姐堂妹,唉,也有几个好的,看的明白了,便在深闺闭门不出,免得脏了自己名声;那些牙尖嘴利、眼皮子浅的,整日为了一件新衣衫、一件首饰闹的不可开交,瞧着我那里每月都有您和外祖送来的新首饰、新式样的衣衫,平日穿戴的最光鲜,还合起伙来哄骗我的东西,哼哼,也不瞧瞧我是什么人?哪怕没有母亲护着呢,她们也休想欺到我头上去!我是豁的出去闹开的,她们却是即想做表子,也要立牌坊,反正到最后我闹得她们灰头土脸的走了,再也不敢打我的主意,连这点体面都不要了,还说什么侯门女,我看是乡下地主家的土包子千金还差不多。” 怀贤惠是什么人?从小在曹国公府那个泥地里受熏陶,性子若不泼辣些,恐怕会被人欺负死!三年前在鸡鸣寺和吴讷相骂打架,对方是个有些功夫底子的男孩,她都能彪悍的活生生把吴讷的脖子咬下一块rou去,论撕x的功夫,早就制霸曹国公府,金陵城罕逢敌手了。 何氏听了,揪心的疼,她拉着女儿的手说道:“我的儿,你受苦了,她们合起伙来欺负你,这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若是知道你在国公府处境如此艰难,定想法子把你接到狮子山外祖家去。” 怀贤惠无所谓的说道:“那时我是姓李的,即使去外祖家避一避,也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啊,总得要回去的,她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回去之后会欺负的我更狠呢,我照样要吃苦头,还不如豁出去闹一场,震慑住她们这群不要脸的小表砸,以后就不敢轻举妄动啦。” 何氏问道:“你祖母——曹国公夫人她不管管么?你也是她的亲孙女啊。” 提起祖母,怀贤惠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痛色,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总是很忙,总是没时间听我说话,下人们要我在外头等着传话,我等的不耐烦了,就闯进正院哭诉,她正喂着雀儿呢,嫌我吵着她的鸟儿了,要我小声点,免得鸟儿学着我的声音,脏了口了,这鸟儿就不值钱了。” “又说姐妹相处,对那些堂妹,我要爱护谦让;对待那些堂姐,更要有敬重之心,总之呢,我要学孔融让梨,好的全给别人,自己只留下挑剩下的。哼,她们的母亲一起主持中馈,公中的东西到了我那里,可不都是她们先挑剩下的么?那些全都是我外祖和您送来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也要巴巴的任她们夺了去?曹国公夫人不是偏心,她心里根本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恐怕我倒霉被人欺负,她才痛快呢!母亲,您说说,这样的家族,就是熬着日子等着府里一屋子腌臜事被捅出来夺爵罢了!还留恋什么?在翻船之前先跳下来,总比和大船一起沉到海底强。” 何氏听了,唏嘘不已,叹道:“唉,出来也好,这三年来,我也看透一些事情了,人的名声固然重要,但是若为名声所累,把自己一生都赔进去,那不值得的。那些古板的人们都说,女子抛夫改嫁,天堂无路,将来肯定是要下地狱的,判官一查生死簿,嫁过两个丈夫,便动刑把改嫁的女子劈成两半,一个丈夫一半,永世不得超生,受身体分离之苦。我想着啊,不超生就不超生吧,若来世再托生为女子,一生悲喜由他人,还不如就在地狱受身体分离之苦呢。”
怀贤惠赶紧说道:“娘,你何必听那些愚夫愚妇胡乱瞎说?什么天堂地狱的,这愚夫愚妇自诩死后升天堂,若天堂全都是这些自私恶毒的蠢货!有什么意思?和这些蠢货为邻,我宁可去地狱陪着母亲呢,只要我们母女在一起,天堂地狱都无所谓的。什么劈两半分给两个死鬼丈夫?如按照这个逻辑,那世上男子死后多半要去地狱,受那车裂五马分尸之刑,头分给嫡妻、胳膊腿分给姨娘、通房丫鬟捡剩下的肠子,像曹国公那样的,还有再把躯干剁吧剁吧好多份,分给男妾娈童,再——” 何氏听的目瞪口呆,赶紧捂住女儿的嘴,说道:“我的小祖宗啊,别再这样胡说八道了,我们母女从此与曹国公府再无瓜葛,你就别瞎想了,越想越怨气冲天,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关门闭户过自己的小日子,管那些人作天作地作死自己呢。” 怀贤惠方放下怨气不提,展颜笑道:“娘,我虽觉得新爹爹十分好呢,我才来不到两天,他就晓得我的喜好了,爱穿大红的衣衫、爱戴鲜亮的首饰、带馅的面食,只吃rou的、绿豆汤等甜汤都不搁糖,最喜欢打双陆棋子,便在园子里每个院子都放了一套双陆棋供我玩耍,他还知道您最喜欢吃腐乳木樨rou末羹,嘱咐我洗手做羹汤,向厨房的女人学手艺,亲手给您蒸一碗,讨您的欢喜呢。您想想,我们母女在曹国公府这些年,爹爹可知道这些?” “这木樨羹原来是怀义要你做的。”何氏手里的瓷勺子停在碗上面,一时百感交集:当年她在曹国公府时,最爱此物,可是前夫李七爷最厌恶腐乳的味道,每每饭桌上有此物,他没有胆子发火,每次都是气得拂袖而去,到书房单独用饭,何尝想过她的感受?女儿说的对,他心中只有青春貌美的姨娘、只有还没出生的儿子,至于自己和女儿的感受,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罢了罢了,现在连女儿都到了自己身边,不用再去想曹国公府那些腌臜事,从头开始过日子吧。 何氏母女团聚,心中算是彻底放下国公府的烦心事,但又按耐不住内心的八卦欲【望,低声问道:“你方才说拔灰的拔灰,出墙的出墙,到底是谁啊?” 怀贤惠对着何氏耳语了几句,何氏大惊,“我的天!你二嫂去年才进了门啊,居然就和你大伯有了首尾?你大嫂红杏出墙?她是嫡长孙媳妇呢,谁那么大胆子?” 怀贤惠低声道:“千真万确,二嫂和大伯,我是远远的亲眼瞧见过;至于大嫂和谁,我也不知道,她一年倒有十个月在娘家过,大哥也懒得去接她回国公府,下人们都风言风语说定是外头有人了。” “还有,我和娘说件奇事,这事若是被捅开了,恐怕曹国公府唯一的依仗——魏国公太夫人都要彻底死心丢开了。”怀贤惠神神秘秘的递给何氏一个礼单,又命丫鬟拿来一个翡翠玉白菜摆件来,笑的很是诡异,“娘,您仔细看这翡翠底下刻的小字。” “贺爱女贤君芳辰?”何氏想了想,又仔细看看礼单,问道:“这是你堂姐李贤君的东西?怎么是临安长公主府里送来的贺礼?当年李贤君父母双亡,她的姑祖母魏国公太夫人将她接到瞻园养着,除了房契地契金银细软是跟着她去了瞻园,其他古董字画玉器摆件等物,装了十几个箱笼呢,都是被她的堂伯父曹国公运到国公府里库房里,那时我还是国公府的新媳妇,听说有好多值钱的物件呢,当年李贤君的祖父是被亲哥哥老国公爷猜忌,气的出走国公府,什么都没要府里的,在外头经商为生,所以李贤君这一支的财物都是私产,没有李家的族产,但是论血缘和俗礼,瞻园可以接李贤君常住,但是那些财物还是应该由同族最亲的堂叔曹国公保管。” “魏国公太夫人从来就不相信娘家的人品,当年李贤君的这些东西入库房的时候,都是贴了曹国公府和魏国公府两家的封条,每个箱笼都是两把锁,一个是曹国公府的,一个是魏国公府的,清单也是抄了两份,约定将来李贤君说亲时,瞻园派人过来清点嫁妆,两把钥匙一起开,两个单子一起对,这翡翠玉白菜应该就是在箱笼里头,怎么跑到临安长公主府上去了?还送到了我们这里?” “娘,你其实猜出来了对不对?”怀贤惠坏笑道:“这只能说明李贤君的嫁妆早就被曹国公夫人窃取了呀!金陵城之间人情来往,礼物送来送去,就到了咱们家里。您仔细看这翡翠玉白菜原先是个有个檀木底座便于摆放的,遮盖住了下面的标记,曹国公夫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偷拿出去做人情无人知晓,这翡翠玉白菜作为人情这几年在金陵豪门之间被兜兜转的转送,渐渐底座松动了,临安长公主来贺喜时就是送的这个,下人们拿着入库造册,这翡翠玉白菜恰好从底座上掉下来,伤了一小片叶子,如今这园子爹爹已经交给我管家了,那下人吓得拿着白菜找我祈求恕罪,我仔细一瞧,哎哟,砸得好、砸的妙啊,砸出个大宝贝来了!这东西若使用得当,可以为我们母女报仇雪恨呢。” 何氏说道:“你要把这个送到瞻园李贤君那里去?” 怀贤惠摇头笑道:“这事不能做的太刻意了,好像我们存心要整死曹国公府似的,我们出走国公府本来有一二分的理,若是被说出去,恐怕要处于众矢之的了,给爹爹无端添麻烦。但今日也是老天要亡曹国公府,这满园子的宾客,竟然让我瞧见一个可以和李贤君说话的人来!我就略施小计,找了这个人当枪使。” “是谁啊?瞻园的人居然不避讳我么?”何氏问道。 怀贤惠笑道:“说起来,她也不算瞻园的人,她是乌衣巷沈家的四小姐,以前在几个宴会上见过她,她因父母都不在身边,祖母又老迈了,瞻园四夫人便将她接到身边教养,听说是个爽快性子,和李贤君、徐碧若、吴敏三个关系好的像亲姐妹似的,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倒是可以在瞻园横着走,无人敢惹她。” “也不知什么原因,她今日居然穿着男装,以汪大人干儿子的身份赴宴,还和爹爹嘻嘻哈哈打招呼寒暄,真是见了鬼了,爹爹和她好像还是多年的老朋友,聊的那个开心呢。中午午宴她喝了些酒,头晕目眩想要歇中觉,我便要丫鬟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午睡,就把这个翡翠玉白菜放在她枕头旁边,她是个好奇心重的,肯定瞧见这底下的小字了,依她的性子,肯定会回去告诉李贤君。” “我儿果然进益了!”何氏顿时觉得吾家有女初长成,女儿不再是以前那样不动脑子、到处横冲直撞,伤了别人,也弄得自己遍体凌伤;只会用杀敌一万,自损八千那种硬碰硬的法子。 怀贤惠眼里满是戾气,狠狠的说道:“娘,您多年受的委屈、外祖家被讹诈的银子、我这两年憋屈的生活,外加脸上的一巴掌,统统都要曹国公府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且说沈今竹悬心的事情已经了结,从此以后不再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心情大快,中午便多喝了几杯桃花酒,这桃花酒甜丝丝的,入喉清爽宜人不醉人,但是后劲很足,酒后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便美美的在北园歇了午觉,等她幽幽转醒时,瞧见枕边的翡翠玉白菜精致可爱,便拿在手里把玩,果然发现底部的哪行小字! 沈今竹是什么人?她在酒席上就听说了怀贤惠认新爹的风声,再联想素日听到曹国公府的坏名声、还有李贤君每次提到堂叔家时那种无奈复杂的眼神,便猜出八【九不离十了,暗想明知这是怀贤惠玩的一手借刀杀人游戏,但也不得不回去提醒李贤君,小心曹国公府算计她的嫁妆。 但转念一想,她昨天刚骂了瞻园老祖宗徐达是癞头鼋,和徐枫一顿大吵,连夜负气出走东园,这会子又要回瞻园——好像太没面子呢,难道要向徐枫低头么? 沈今竹纠结于此,在喜堂观礼也心不在焉,后来和汪大人一家人辞别怀义时,瞻园凤鸣院的一等大丫鬟缨络和冰糖两个居然找到北园来了! 缨络和冰糖一左一右裹挟着沈今竹,生怕她跑掉似的,劝道:“表小姐,我们回去吧,五少爷和八少爷在外头接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