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焉知将入彀
敌情突至,所有人的情绪都为之一紧。 “数千骑兵由桃林方向沿着黄河南岸往陕州城而来!” “可探明旗帜部属?” “天色未明看不真切,又没举旗,远远瞅着,倒像北地衣甲样式。” “再探再报!” 除了知道是一股身份不明的骑兵以外,其它情况一概模糊不清,如果说这些人是叛军,可又从桃林方向过来。迄今为止,不论桃林段的黄河南北两岸,都在唐军的掌握之中,万一是友军呢? 不管友军还是敌军,秦晋断然下令:“契苾贺何在?” “下走在此!” “命你领所部人马三千,埋伏于城西桑林间。”秦晋本想让他见机掩杀,但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待命!” 同时,秦晋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不甚说话的乌护怀忠。乌护怀忠自忖降将身份,在众多人中算是极为低调的。 “乌护怀忠,命你率所部骑兵游弋于桑林之外,随时配合契苾贺!” 分派一番后,秦晋便要起身离席,郑显礼见秦晋独独没提及自己,便忍不住问道:“长史君,下走作甚?” 秦晋闻言一拍脑门,“郑兄一直负责陕州城防,眼看天将黎明,还要严加防范!” 出了陕州城向西三里就是太原仓,太原仓的大火着了足足有一天两夜,到现在还能见到零星火光。秦晋虽然没见过此前太原仓的盛况,却也禁不住暗暗可惜,仓中积攒了开元天宝数十年的粮食,竟在一场大火下尽数化作了飞灰,这种损失对农业社会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的,即便平乱之后,再想重现天宝旧观,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秦晋耸动了一下鼻子,鼻腔里充斥着燃烧后的焦糊气息。连日以来,到处都是蔓延的大火,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突然,一骑飞至。 “报!是叛军,胡狗射杀了探马,俺跑得快,才侥幸回来!” 秦晋骑在战马之上,马鞭陡得一挥。 “传令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叛军露头,就打的他们后悔出娘胎!” 身侧的传令军卒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秦晋再想向前走,便有人上千劝阻,“长史君身系上下安危,不可再轻易身履险地!”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劝阻之人,并不认识,口音都畿、关内大不相同。 “下走乃陕郡司兵参军靳世熊!” 此人说的不错,哪有身为州县长官,身边猛将如云,总是身临前敌的! “足下说的不错,走,咱们向南走走,去那里看看!” 再往南是与黄河南岸桑林连城一片的高坂,不过远远望去,其上桑林却是稀稀拉拉。 那陕郡司户参军赶忙也跟了上去,同时还随口介绍着本郡的山形地貌。 “此处再往南十里就是函谷故关,只是多年的淤塞填埋,至今只剩下了一条林间小路,不复当年雄起险要!” 秦晋往南去当然不是要看什么秦汉函谷关遗址,南方滚滚烟尘黑云愈发浓密,他是担心大火有朝一日波及到陕州。此前,又不少曾亲历过熊耳山大火的人不止一次提及,这种大山火中,烈火固然是凶猛至极,但更要命的却是燃烧后产生的浓烟。很多山民、牲畜、走兽并非死于大火的炙烤,而是一早便被浓烈的烟尘熏死。 陕州附近虽然有不少开阔地,但这一大片桑林环绕在左右,万一大火蔓延过来,天知道会产生多大的浓烟。与此同时,秦晋也不由得感慨这个时代植被覆盖之茂密,若是在他生长的那个年代,这场大火只怕想烧也烧不起来。 这个靳世熊看起来一副能吏模样,秦晋便问起他的籍贯出身。其实,从“靳”这个姓氏上,他就已经知道此人绝不可能出身自世家大族。 “禀长史君,下走乃淮南道庐州府人士……”这个靳世熊果然是寒门子弟,还有着一个明经科的出身,能任显州望郡的司户参军,看起来仕途也算顺畅,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突起,在地方混几年资历,说不定还能调往长安在天子脚下任职。 “足下因何没有随高大夫一同北撤?” 靳世熊看起来还有些愤愤然,“还不是小人陷害,当日一早下走被派了附近乡里的差事,谁知等到下午回城复命时,一切,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所指的面目全非,应当就是太原仓被烧,杜乾运意欲叛唐,陕州城易主的事实。 一行上百人登上了山梁,却见东方已经鱼肚泛白,奈何漫天阴霾,太阳光却透不出一丝来,看得人无比压抑。 秦晋举目向南而望,隐约间但见浓烟翻滚,遮蔽了浓密的山林与蜿蜒其间的驿道,如果没有一场大雨下来,真不知道大火何时会停。 如果是太平年景,自然有官府组织丁壮修出隔火带来,以防止火势继续蔓延,但现在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和精力cao心这等事。再说,这场大火说不定会烧死,熏死崔乾佑部多少人呢!
一想到崔乾佑,秦晋的心脏扑通猛跳了几下,联想到那股从桃林方向而来的骑兵,一种预感强烈的袭来! …… 天色渐亮,黄河南岸一股骑兵滚滚向东,过了人烟罕至的地方,河岸边已经少有蒿草,这种地方正适合战马奔驰。自刚刚射死了数名唐军游骑后,崔乾佑的精神高度紧张。 再往前走只怕会有唐军出现,毕竟高仙芝有着十余万人,而自己只有惊魂未定粮草殆尽的数千骑兵。再走了一阵,散在左右的游骑探马竟然捉了几个难免桑林中出来的山民。 为此,崔乾佑停了下来,亲自询问。而那几个山民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一股脑都交代了出来。 “甚?烧了太原仓?” 从山民含混的回答中,崔乾佑敏锐的捕捉到了最要紧的词汇。在几经确认后,崔乾佑竟哈哈大笑,“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继而他又抑制不住兴奋的仰天大吼了几句:“高仙芝啊高仙芝,尔若知道崔某此时以落得眼下境地,不知是否后悔的撞墙而死!” 太原仓被烧,就连傻子都能猜到,高仙芝肯定已经生了弃守陕郡的心思。如今距离太原仓被烧已经过去了数日,想来陕郡的唐军早就撤到黄河以北了。这也解释了黄河封冻冰面被凿开的原因。 崔乾佑思忖一阵,肯定是数日之前一夜间全歼数万唐军,迫使高仙芝下了烧太原仓的决心。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的冷笑有些不甘。 如果不是那姓秦的小竖子捣乱,高仙芝如此决断可谓英明果决,否则他尽起渑池守兵与之两面夹击,陕州无险可守又与关中后路断绝,即便有十几万乌合之众又能守得几日? 只可惜啊,注定了老天不给高仙芝机会。否则只要他晚烧太原仓一日,时局也许改变也未可知呢! “都杀了!”杀掉那几个早就吓傻的山民就和碾死几支虫子一样轻松。 在嘲笑过高仙芝倒霉以后,崔乾佑又大胆的派出了游骑向东深入,果然得到了太原仓已经化为一片灰烬的消息。自此,他疑虑尽去,率部大摇大摆的直扑陕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