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燕雀不知鸿鹄志，亦自得其乐

    秀峰依旧，布下四季轮回大阵后，此处一直都是春日美景。

    卫澈看到院子门前的匾额，挑了挑眉看向顾凉，眼睛里一缕笑意弥漫开来：“你的书法还算可以。”

    从一个人的字，可以看出他的品性。

    顾凉的字算不得好看，却是坚韧挺拔，平和顺畅。

    顾凉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与卫澈一起踏进大门，她忽然仰头望着少年，一本正经说道：“我也觉得不错，你很会欣赏。”

    卫澈看她一眼，唇畔的笑意很清晰，也很认真：“嗯。”

    顾凉回过头，为自己的厚脸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点小情绪也只是维持了极短的片刻。

    安乐居面积不小，纪珊会在的地方顾凉不用想都知道。走过前院，穿过回廊，绕过小花园，她便看到了坐在美人靠上看风景的纪珊。

    “娘亲，我回来了。”顾凉屈膝见了礼，她的声音和神情都很平静，却有幸福的感觉弥漫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明朗轻快起来。

    纪珊侧过头，她并没有看见其后的卫澈，所有的注意力都停在顾凉的身上。

    这是她的女儿顾凉。

    一年过去，顾凉的个子长高了，比以前瘦了一点，黑了些。眉眼也渐渐清晰，有了未来妍丽姿容的影子，修为更是到了炼气七层巅峰。

    “小凉回来了。”纪珊牵了顾凉的手，笑容显得格外亲切温暖。

    一年半没有见面的两母女，再次见面平淡得仿佛每日都见面一样，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她们心里的欢喜和幸福。

    卫澈静静看着她们，眉眼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纪珊只说了一句话，便站起身对卫澈见了礼，“见过卫真人，小凉倒是麻烦您了。”

    卫澈坦然受了这一礼，说道：“无碍。”又看向顾凉，“我在这里走走。你若有事，可以给我发传讯符。”

    说完，也不等顾凉说什么，一步便走到数丈之外，再几步，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纪珊看着他离开，转而望向身边的婢女，吩咐道：“如意，去准备些材料，今晚上我下厨。”

    如意笑着应了是，从凉亭里出去吩咐下人了。

    顾凉拉着母亲温暖的手，笑得高兴的问：“娘，我是不是高了很多？”

    纪珊摸了摸她柔顺的发顶，低下头比了一个高度：“小凉以前只到为娘这里，倒是高了不少，再过些日子，就长成大姑娘了…”

    又道：“辟谷丹少吃些，娘亲知道你会炼丹，不过你年纪尚浅，吃辟谷丹不好。”

    顾凉乖乖应了是。

    纪珊拉着她坐下，说道：“娘这里有个厨子做的灵膳食极好，你可要带了去？”

    “这个不用了，我自己会做…”

    母女一番私语，待到黄昏低迷，纪珊下厨烧了一桌子菜。菜式都是顾凉爱吃的，手艺算不上很好，但是顾凉吃得很多，模样就是在吃着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卫澈也坐在餐桌前，纪珊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很是客气。但是她的态度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卑躬，而是将卫澈当成顾弦一般看待。

    用了晚膳，顾凉坐在罗汉床上，和母亲说着话。

    夜色已深，卫澈在湖畔，感受着水岸的水汽，心中若有所感，他缓缓合了眼，细细琢摸着刚才感受到的一丝玄妙。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无尽的灵气以他为中心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形成了飓风一样的灵气。

    原本晴朗美丽的夜空现在乌云聚顶，星月的光芒都被遮蔽了去，乌云中隐隐有雷光闪现，浩然磅礴的恐怖气息骤然席卷了整个湖畔。

    卫澈安然坐在飓风的中央，身前风平浪静，宽阔湖面上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湖鱼像是感觉到什么，极不安的跃出水面，想要透透气。

    然而随着它的跳跃，露出水面的身躯瞬间寸寸化为血水，染红小片湖水，湖面却是依旧平如明镜。

    秀峰在骤然之间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动，几乎每个人都被惊动了。

    纪珊远远看了一眼湖畔，微微皱眉看向顾凉，说道：“卫真人在顿悟。”

    卫澈与顾弦都是天之骄子，一次顿悟的动静几乎能引动天雷，证明他们的资质就连上天看到了都要嫉妒。

    女儿与天子骄子们交好，这是女儿的本事，纪珊也乐见其成。但她却不希望顾凉因为接触了太多的天才人物而变得自卑低落，甚至产生嫉妒、憎恨的心理，由此走向歧路。

    淡淡的光芒里，顾凉目光柔和，神色平静，她的脸上只带着淡淡的担忧，唯独没有嫉恨和羡慕。

    纪珊忽然明了，顾凉能以双灵根的资质在七岁便有炼气七层巅峰的修为，能炼制出二品筑基丹成为二品炼丹师，能与卫澈、顾弦这些天子骄子交好，并不是因为幸运亦或偶然。

    “娘，你猜猜他是什么修为？”顾凉拉着纪珊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悄悄问。

    纪珊回过神来，摇头道：“娘亲不知道。”

    顾凉掩唇窃笑，她眨了眨大眼睛，看向湖畔的卫澈。修士眼力很好，即便站在她这个角度，也依旧能看清楚卫澈清冷平静的面容。

    天空乌云翻腾，雷光若隐若现，灵气浓郁而暴乱，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平静。

    安乐居所有的人都在如意的指挥撤了出来，他们到了远处的小山坡上，远离风暴中心，以免被劫雷所伤。

    秀峰管事顾明言、附近的金丹真人、筑基修士等，感知到动静也纷纷过来，倒是在小山坡上站了不少的人。

    “他是谁？这么年轻竟然能引动雷劫！”

    “也许是结丹？不过看着不像。”

    “气势如此庞大，就连门中修士结丹，也没有这么厉害！说不准是进阶元婴的老怪物呢。”

    修士们小声交谈，分享着各自的信息。

    顾明言走了过来，目光在顾凉身上扫过，落在纪珊脸上，他微微皱眉问道：“他可是两仪宗的卫澈？”

    顾凉被顾弦接到天雷峰住，两仪宗的天才卫澈也在乾坤派做客，和顾凉、顾弦住在一块，顾明言是知道的。

    纪珊点头：“是他。”

    顾明言看向风暴中央的卫澈，眼内闪过复杂的情绪。

    天赐的纯净单灵根，极高的悟性，高贵的出身，修为强大的师尊和庞大的宗门，这些天才总能让无数的修士扼腕叹息。

    他也有过少年时光，和卫澈一般大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炼气七层，人家却已经引动如此浩大的雷劫。如何不叫人羡慕嫉妒恨？

    轻轻叹息了一声，顾明言向外峰赶来的几个修士走去，恭敬的解释起灵气暴动的原因。

    卫澈顿悟的动静太大，整个秀峰的灵气都被他引动，就连修士们体内的灵气也隐隐被牵扯，在这个时候，修炼是不可能的事。

    外峰的修士知道卫澈的身份，纷纷感叹天才出少年，颇有自己已经老了的意思。

    他们都不是顾弦卫澈之流的天才，看到人家小小年纪，修为却超越了自己，说不脸红是不可能的。

    不过修士的情绪波动都不大，感叹了片刻，这些人也并未在秀峰久待，很快离去。

    居住在秀峰的人不多，除了顾凉这样少数的例外，当年和她一道进乾坤派的顾星峰还住在这里。这几年，秀峰又陆陆续续的搬进来几个，细数来竟有十多人。其中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熟悉的。

    顾凉对他们微微一笑，却没有走上前去打招呼的意思。

    顾星峰和顾凉的关系要好一些，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胖娃娃，现在依旧有些微胖，但已经是个萌正太了。

    顾星峰一眼便看到顾凉，顿时眼前一亮，他疾步走过来，露出憨厚久违的笑，很想拉顾凉的手，想了想还是作罢：“小凉，好久不见！你的修为又高了！比顾成都高了！”

    顾凉眨了眨眼睛，也露出笑容来：“就许你修为提高，不让我修炼吗？”

    顾星峰也是双灵根，现在已经炼气六层，只是气息有些不稳，大概是刚刚突破。

    顾星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了。”转而看向飓风中央的卫澈，问道，“小凉，他是顾弦吗？”

    “我没有误会，只是开玩笑。”顾凉说道，“他不是哥哥，是哥哥的朋友，卫澈卫真人。”

    顾星峰并没有太关心外面的事情，听到卫澈的名字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不过他可真厉害，居然能引动雷劫！”盯着卫澈，他的脸上很是羡慕向往，“总有一天，我也要这么厉害！”

    顾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一定可以的，我看着。”

    这边两个年少的伙伴在说话，那边灵气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飓风也越来越大，唯有卫澈身前的平湖依旧。

    灵气风暴破坏力不小，安乐居大半的房屋都在这场灾难中坍塌，接近湖畔的更是崩碎为飞灰，看得让人不知道应该心疼还是应该惊叹。

    时间渐渐过去，黎明过后，第一缕晨光刺破深沉的黑暗照耀下来，乌云中酝酿了大半夜的天雷也终于落下。

    卫澈坐在湖畔，仿佛头顶的劫雷不曾存在，也未用法术或者灵气把天雷挡下，而是任由那碗口粗细的雷霆劈落自己身上。

    霎时雷光暴动，湖畔立刻多了一个刺眼的燃烧的小太阳，雷声震耳，端的是恐怖之极。

    “他疯了么？”顾星峰低低的呼喊。

    “不是疯了，而是他要以天雷粹体，这样锻炼出来的rou身强悍能与体修媲美。上古并无体修，但是每个古修士都能以身挡雷霆，他是效仿古修士。”顾凉说道。

    劫雷中心，卫澈整个人都在雷光之中，天雷第一击从天灵流到百窍，肆意破坏着他的身体。酥麻暴烈的感觉似曾相识，又胀又痛，几乎能将人硬生生痛死，但是少年的脸上一片平静，仿佛在洗浴而非渡劫。

    这一下只是试探，威力不算大。

    雷光消散，卫澈身周所有的建筑物都化为飞灰，但是他就如顾凉所言，一点事都没有，衣衫都是完完整整。

    第二道天雷转瞬即至，相对于第一道天雷，这一道天雷简单普通，威势不显，威力却是前一道的十倍之巨。

    随着天雷落下，卫澈身上的衣裳瞬间化为飞灰。天雷透体而入，他的血rou里都是天雷暴戾的能量，它们不断地灼烧着他的血rou，新的血rou却在以同样的速度生成。

    天雷并不是完全的毁灭，它还蕴含着新生的力量，只要挨得过便能没事。

    第三道天雷却没有立刻落下，它在乌云中酝酿了好一会，最后化成手指粗细的一道落下。若非小山坡上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恐怕还看不到这道细小的天雷。

    天雷很苗条，威力却是第二道天雷的数十倍。

    在它落下一瞬，整个安乐居都被碾为平地，暴烈能量四溢，甚至让小山坡围观的诸人都觉得身体酥麻，更不要说被天雷直接命中的卫澈。

    众人紧张望去，只见宽阔的平湖消失得无影无踪，卫澈也不知去了何处。被碾为平地的安乐居中央出现一个极大的漆黑的深坑，还在幽幽冒着白气。

    劈完三道雷，乌云瞬间消散，露出万里晴空，这时候太阳刚刚脱离地平线，温暖阳光洒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人们都愕然地看着深坑，卫澈死了？

    深坑中，卫澈微微动了动手指，漆黑的焦炭从他的身上剥落，露出如玉的肌肤，健康而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他有些迷惘的眨眨眼，脸部的焦黑脱落，阳光洒落他的脸上，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卫澈坐起来，从储物戒指内取出衣裳穿上，淡定的从深坑里走出。

    走到坑沿，卫澈回头望了望，抬手施展道法，须臾间，深坑已被填平。

    然而望着纪珊、顾凉和她们身后无家可归的众人，卫澈神色微赧，有些羞愧的说道：“我会赔偿你们的损失，十分抱歉。”

    顿悟只是偶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久久未曾松动的心境会在这里突破，还把人家的家毁得彻彻底底。

    对天雷之下安乐居无法幸存，顾凉早有预料，她从如意的手中拿过一份清单，递给卫澈，露出狡黠的笑：“恭喜突破！喏，赔我们灵石吧，不会怪你。”

    待卫澈接过清单，她又指了指和秀风管事顾明言站在一起的娇美少女，说道：“玉池姑姑是负责房子修建的管事，我们的房子就要你给灵石了。”

    修仙界建房子远没有凡间那么麻烦，在卫澈缴纳“罚款”后，娇美少女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座小巧玲珑的住宅模型，对着平地一抛。住宅在半空变大，稳稳落在地上已经是不小的一个府邸，就和原来的安乐居一模一样，唯独少了块匾额。

    顾凉在天雷降下之前就把匾额收了起来，现在宅子回来了，她拿出匾额挂了上去，看着多年前写下的三个字，点头说道：“我的字还是很可以的。”

    卫澈不由抿唇微笑。

    顾凉听到了他传入自己耳中的声音：“谢谢。”

    谢她什么？顾凉不知道卫澈是在为昨日天雷峰小院里的谈话而道谢，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转身拉着纪珊的手，有些眷恋的说道：“娘，我要回去了。”

    纪珊点点头，亲昵的理了理顾凉的鬓角，俯下身说道：“我儿，记得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