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日出如血
“混蛋。” 身影一闪,叶清玄已落在河畔,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皇甫泰仁的远去。 石舟拔刀斋已经呆住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坚守的武士道精神的背后,效忠的竟然是如此龌蹉的家主。 他迷失了。 所以他不曾拦阻。 聂星邪冷冷看着喷着鲜血,扑倒在自己跟前的赵擎廷,往日里那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此时脸上慌乱而不知所措,就像是一条被遗弃在街头的流浪狗。 孟源筠失魂落魄…… 神桐映雪落魄失魂…… 明月之下,洛水之畔。 夜风拂过河面,带来一片痛彻心扉的冰凉。 赵擎廷惨笑一声,道:“可惜了。他永远也回不到瀛洲。” 叶清玄冰冷地目光看向对方。 赵擎廷毫不在意,一副生无可恋讪笑道:“他还真狠。到头来也不给我一条活路。怕我抢他的继承人之位吗?……咳咳,不过,他也别想活着离开了……” “为什么?”叶清玄疑惑不已,但面前的赵擎廷已经从鼻子里开始流血,黑色的血。 叶清玄急到跟前,立即发现了赵擎廷背后的三点血迹,应该是透骨钉之类的暗器,而且粹毒,直接插入了后心,救不活了。 “因为逃走的……轻舟,是,是我准备的……船底……是蜡封的。只能到……到我藏下的另外位置……那里才是真正的……呵呵……七皇子……养尊处优,不会游泳的……” 噗! 赵擎廷笑着喷出一口鲜血,但尽管惨烈,眼光中放佛依然看到了皇甫泰仁落水后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还有什么话说。”叶清玄知道自己说的话,连屁都不如。 赵擎廷笑着,嘴巴里鲜血直涌,淡淡道:“我们这一家子可笑吧?叶清玄……” 聂星邪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叶清玄自然也知道藏不住自己的身份。 赵擎廷继续笑道:“从小父亲就告诉我。做过的事,无论对错,都不要后悔。可……可我……为什么这么……后悔……” 赵擎廷七窍流血,咽下了不甘的最后一口气。 叶清玄无言以对。最后只是叹息一声,“这是何苦由来?” “这是何苦由来,这是何苦由来……”神桐映雪的脸上,带着自嘲的冷笑,望向聂星邪的目光,带着无边的歉意和爱怜。 “你叫聂星邪吗?”神桐映雪缓缓向他走去。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你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人欺负你,骂你,打你……” “你有没有想过娘,你为什么不来找娘?” …… 带着无数的问题,神桐映雪向前一步,就问一个每个母亲都想知道的问题…… 聂星邪眼中无边的苦楚,带面对神桐映雪,他嘴唇颤抖,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回瀛洲……”神桐映雪悲呼一声,终于一把抱住了自己二十多年不曾抱过一次的儿子,悲呼道:“我们回瀛洲,那里有无尽的樱花,那里有无数的美女……跟我回去,我们杀了赵封禅,娘保你坐上大将军之位,我们杀了赵封禅!” 夜凉如水。 聂星邪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值得吗?” 神桐映雪沉声道:“值得。你是我神桐映雪的儿子,你有资格继承幕府大将军的宝座,你有资格拯救瀛洲的百姓,不让他们落入神桐秀吉的统治之下!” “喂!” 冷硬不似人声的断喝中,孟源筠眼睛通红,死死盯着这边,缓缓道:“你……们,哪也去不了。” 握着天机棒的孟源筠,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但身躯却已经抖得不像样了。 “孟家上上下下,五百余口的血仇……啊——”孟源筠语气哽咽,又放佛对自己的不争气愤怒的一声低吼,“你们哪也去不了,哪也去不了。” 孟源筠带着冲天杀机,手中天机棒指着二人,一步步走来。 “我不能让你杀了她。尤其在我眼前。”聂星邪声音同样颤抖,挡在了神桐映雪的身前。 孟源筠嘴唇颤抖,脚步一僵,倏然问道:“你早就知道,对吗?” 聂星邪沉默不语。 “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孟家的血仇对吗?”孟源筠大声喝问。 “是。”聂星邪点头。 “所以……”孟源筠再一次说不出话来,整颗心放佛都卡在了喉咙中,不停地挤压,破碎,他早已泪流满面,“所以……这么多年……根本没什么友情……只是你觉得欠我的?” “老六……”叶清玄出声道。 “你闭嘴,不关你事!”孟源筠嘶声大吼,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叶清玄语塞。 他的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无能为力。 他又能做什么呢? “回——答——我——!”孟源筠几乎癫狂。 “是。”聂星邪艰难地答道。 “我杀了你!” 孟源筠一棒挥来,聂星邪闭目待死。 “老六!”叶清玄上前阻止,不想却被聂星邪一把扯住。 天机棒在聂星邪头顶三寸处,停住! 不停地颤抖,孟源筠不停地颤抖…… “你以为杀了你,就可以替孟家的五百余口抵罪了吗?”孟源筠冷笑道:“代替不了,代替不了!” 孟源筠再次挥起天机棒,但到头来,还是没能砸落。 二十几年,唯一的朋友,对于孟源筠这个失去了童年所有关爱的男人来说,只是友情,才能让他忘记血液中的仇恨,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这是他活下来的勇气所在,如今这一切成为梦幻泡影,他的心已经跌倒谷底,感觉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但他还是下不了手。 啊—— 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孟源筠充满了绝望的嚎叫:“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永远不要让我见到你们!” 孟源筠转身飞奔,失魂落魄的身影让人心疼。 叶清玄奔走两步,倏然而立。 追上又能如何,他已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兄弟。 这是他的选择。 他只能尊重。 他也知道,聂星邪此刻的心中充满了不下于孟源筠的悲痛,他本打算一死了之,放弃这世间所有的愤恨,但孟源筠下不了手。 神桐映雪扯着聂星邪的衣袖,缓缓向外走去。 她的眼中,是仿佛重生后的喜悦。 不管怎么说。 她找到了她的儿子。 有了儿子,失去天下又能如何? 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天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已定,都要逃避似的从这里离去之时。 忽然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刀气,从河畔破水而出,以惊人的高速急撞向宛如牵线木偶一般的聂星邪。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叶清玄尖啸一声,手中圆月弯刀以惊人速度挥砍而出,拦截那道刀气! 源赖洲! 该死的源赖洲! 只是顷刻之间,叶清玄便已看破这一刀的始作俑者,便是率先逃遁的源赖洲。 可恶!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祸害? 既然是瀛洲人集体逃匿的聚集点,源赖洲又怎会不知道? 无边的悔恨袭击了叶清玄,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刀已经无能为力,就在河岸边的聂星邪,成了源赖洲奋起袭击的对象。 原因,或许只是那一句“有资格继承幕府大将军之位”。 流星,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聂星邪的剑出鞘,自救,但仍慢了一线。 聂星邪想死,但只想死在孟源筠的手里,还了当年的错。 他母亲的错,却是他的原罪。 但绝不应该死在源赖洲的手里。 可是…… 还是慢了一线。 正在他闭目等死的刹那,一股大力从一旁袭来,带得他身躯一偏,间不容发地避开了那一刀。 而那缕刀气,却毫不客气地斩进了身旁温柔如水的身躯之内。 当,当! 叶清玄的刀和聂星邪的剑,此时才拦下那威力无匹的一刀。 “呦噫,呦噫,映雪公主一路好走,源某人祝你阴间荣登将军宝座,桀桀桀……” 一刀而收,源赖洲的身躯倏然扑进了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救了自己儿子一命的神桐映雪,软软地倒在了儿子怀中。 嘴角溢血,脸色说不出苍白的神桐映雪生机已绝,源赖洲的一刀,斩断了她的全身经脉。 聂星邪抱着母亲的身躯,缓缓坐到了地上。 巨大的哀痛,让他无力承担那本应是轻盈的身躯,双目中终于留下男儿热泪,却是痛苦无声。 缓缓抬起手,抹去聂星邪脸颊的泪水,神桐映雪柔着声音,缓缓道:“这样也好。这样的结局,不是更好么?都还清了,娘身上所有的孽,都还清了。不用我儿替我还了。” 聂星邪握着对方逐渐冰冷的手,按在了自己脸上。 “你跟娘真的很像……” 神桐映雪的目光看向天空的明月,看向了东方,“瀛洲……好远……故,故乡……的月,好,好圆……” 颤抖着手,最后捏了捏儿子的脸颊,神桐映雪脸上闪过母亲圣洁的光芒,柔声道:“好想给你做饭团……娘做的饭,饭团……好,好好……吃……好像听你叫我一声‘娘’啊……” 神采凝固,聂星邪脸颊上的手,颓然而落。 聂星邪怔然不动,颤抖的嘴角到了最后,也没能叫出那个字…… 不远处,端坐在地的石舟拔刀斋面向东方,将一把肋差插入了腹部,接着狠狠地横着一划…… “娘!——” 悲呼声吼破了天际! 叶清玄凝望着东方,日出,一抹殷红—— 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