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剪花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三月里的空气湿润温暖。 谢澜提着裙子,悄无声息的穿过庭院,跨进了花阁,看到那盆开的娇艳的牡丹二乔时,下意识的摸上了心口的位置。 就是在这里,一柄匕首穿心而过。 她从黄泉路归来,醒来的时候,时光却回到了她及笄之前 花阁是谢家四房放置名贵花木的地方,谢澜是四房第二个嫡女,排行第五,她的母亲路氏是四老爷谢其荣的继室,娘家是金陵的花木大户,陪嫁就是一个花木庄子,每年卖花木的银子足够四房吃穿用度了。 二乔是要送给成国公府的,作为林绍祖母林老夫人的寿礼,后天便是林老夫人过寿的日子。 她记得前世林老夫人见了二乔之后,非常喜欢,连连夸赞。 三姐谢洛为了出风头,便说二乔是她一手养出来的,林老夫人来了兴致,问怎么种的,谢洛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最后谢澜的奶娘孙氏推了谢澜一把,谢澜才鼓足勇气,红着脸说怎么分根,怎么上肥,怎么除虫.. 林老夫人十分满意,当众夸奖了她几句,赏了她一个玉镯,说她是个能干的好孩子,让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谢家五娘受宠若惊。 吃过寿宴后,谢澜跟着一群姑娘坐在林家的园子里,听她们闲谈,突然姑娘们集体沸腾了起来,举着绢扇含羞带怯的透过镂空的花墙去看对面。 原来一墙之隔的空地上,林绍正和几个朋友比试投壶。 那个时候,京城有一句诗闺中女儿几乎都知道,江东男儿千般好,不及林家有三郎。 林三郎就是成国公林玄恩的三孙子林绍,仪表堂堂,文韬武略,因为从小跟着林玄恩在边境领兵,身上还有一股不同于一般男子的阳刚之气。 谢澜也不能免俗,红着脸踮着脚偷偷看了一眼。 “哪个是林绍?”旁边有姑娘问道。 有人指着一个人说道:“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 谢澜离的远,挡在她前面的人也多,她只看到了一个穿白色锦袍的高大身影,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侧脸。 她听说投壶比试中,林绍是第一,林老夫人把二乔送给了林绍,放到了林绍的书房里。 谢洛在寿宴上丢了脸,恼火的不行,回去的路上,骂谢澜骂的十分尖酸刻薄,什么卖花女、爱出风头、没点女孩的矜持、轻浮..谢澜破天荒的没有哭,也没有难受。 当时她是很高兴的,这种少女怀春似的喜悦藏在了她的心底,不敢跟任何人说起,林绍这样的青年才俊离她太遥远了。 谢澜和谢洛是沾了二伯一家的光才有资格来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她们的父亲谢其荣读了三十多年的书,依旧只是个童生,嫡子谢衍承也没什么天分,比起人才辈出,官帽子一顶接一顶往家挣的谢家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实在不值一提。 还不到十五岁的谢澜天真懵懂,以为林绍就是完美的代表,却不知道林绍优秀的外皮掩盖的是一颗毒辣的心。 她及笄那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母亲终日争吵,印象中父亲永远都在暴怒,母亲在无人处低泣,她惶恐不安,她的二伯母也就是谢二夫人来给她保媒,保的就是林三郎林绍。 母亲不敢置信,惊喜交加,没想到成国公府会看上澜娘,来回问了几次,谢二夫人打包票,说林家只是想和谢家结亲,他们觉得澜娘很不错,唯一的要求是要三日内成亲,因为林老夫人身体快不行了,想在死前看到林绍成家。 在路氏眼里,自己的女儿当然是很不错的,不比人人夸赞的二房女儿谢滟差。 谢澜欢天喜地的出嫁了,觉得就是这盆二乔给自己带来了好姻缘。 然而红盖头揭开那一刹那,林绍脸色大变,叫道:“你是谁?” 在无休止的咒骂中她才弄明白,林家要娶的是谢家二房的女儿谢滟,不是她这个四房的继室女。 四姑娘谢滟只比她早生了半个时辰,谢二夫人拿谢澜的生辰八字糊弄了林家,哄骗了她和母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嫁到了林家,毁了她的一生,害的母亲哀痛而死。 直到她和彩绣逃离了林家在芜湖的田庄,带着林老夫人逃命,那时候她才知道,太祖为了让皇长孙顺利登基,最后几年一直致力于打压藩王的支持者,林家当然不能幸免。 林家急着借联姻绑上谢家,挽回颓势,而谢家看出林家要走下坡路,便想了这么一出“高明”的代嫁戏码。谢滟的父兄都在朝中任要职,前途无量,她的父兄只是普通读书人,靠谢家过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就算她有错,她也早用十一年的时光偿清了她的错。直到最后她被休弃了,林绍仍不放心,为了娶相府千金,为了永绝后患,将她杀害。她永远忘不了冰冷的匕首穿透心肺的感觉,也不会忘记林家带给她的痛苦。 谢澜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在二乔前蹲下,拿出了藏在袖子里的银色的小剪刀,剪刀双刃夹住了她母亲最爱的牡丹二乔,二乔开的正艳,不负国色天香的美誉。 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彩绣来找她了。 只要她手轻轻合拢剪刀,如银盘大小的牡丹花就会从枝头断开,掉到地上,剩下光秃秃枝干。 花阁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彩绣的声音清脆欢快,“姑娘,我一猜就知道你来这里了!” 谢澜微微一笑,收起剪刀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手中的剪刀,转身面向了彩绣。眼前的彩绣正青春年少,秀气可爱。 她方才糊涂了,有罪的是人,不是母亲最喜爱的二乔。 “姑娘,现在回不回去?”彩绣问道。 谢澜摇摇头,“陪我转转吧。” 彩绣上前两步,手贴上了谢澜的额头,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谢澜握住了彩绣的手。 她人生最大的噩梦已经过去了,她的母亲还在,她不是遭人唾弃的代嫁新娘,一切都还是最初的美好模样。前世的悲惨经历她只当是做了个噩梦,她想好好的和母亲活下去,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燕王夺位后清算谢家,少说也是十二年之后的事,她暂且管不了那么多。 太阳升起来之后,有人进了花阁,走到谢澜跟前,说道:“五姑娘,您在这里,叫我好找!” 谢澜看了眼传话的丫鬟,是她三姐谢洛身边的大丫鬟春枝。 她的母亲路氏是父亲谢其荣的继室,而谢洛和谢衍承的生母是原配李氏,春枝是李家送来伺候谢洛的丫鬟。
春枝还是同她记忆中一样,仗着谢洛喜欢她,倚重她,鼻子长在头顶上,对她和她母亲路氏都不太尊敬。 “什么事?”谢澜问道,声音平静无波。 春枝听的心头猛一颤抖,觉得五姑娘的声音和平时大不一样了,透着冷淡,就像是刚化冻的泉水,激的人心头一凉。 “我们姑娘让我来问五姑娘,后天去成国公府吃寿席,您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免得姐妹两个穿重了。”春枝连忙说道。 春枝清楚三姑娘的心思,谢澜继承了太太路氏的好相貌,出落的亭亭玉立,比谢洛漂亮多了。 谢洛是绝对不希望和meimei穿的差不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我身子不舒服,后日就不去吃寿席了。”谢澜走出了花阁,经过春枝时说道。 春枝愣了一下,“哎,怎么不去了啊?我们姑娘还等着..” 彩绣瞪了她一眼,匆匆跟上了谢澜,春枝这才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巴。 “姑娘,你真不舒服?是不是昨晚上蹬开了被子?”彩绣问道。 谢澜摇摇头,看着记忆中十分熟悉的四房的宅院,问道:“彩绣,今天是哪一年,几月初几?” “浩武三十年,三月初五。”彩绣小心翼翼的说道,“您这是怎么了?这两天都问了好几遍了。” 谢澜喃喃道:“我只是不敢相信..” 彩绣没听清楚谢澜的话,问道:“不敢相信什么?” “不敢相信今天只是今天而已..”谢澜低声说道,微微一笑,“我头疼的厉害,得赶快回去躺一会儿!” 被谢澜和彩绣抛在身后的春枝气的跺脚,看了眼红砖瓦房的花阁,目露不屑,继室就是继室,出身商贾,哪比的上原配李氏是官家小姐,连累的三姑娘在外头叫人瞧不起,说她有个卖花的继母。 春枝回到谢洛那里时,谢洛正在看摊在床上的几件衣裳。 “这件不好,颜色太老气!这件也不好,两年前做的,早过时了..。”谢洛挑来挑去,挑不出一件能入眼的,最后气恨恨的跺脚说道:“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还去吃什么寿席!” 奶娘葛氏说道:“后日才是成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姑娘不如去找太太,两日功夫够做一身新衣裳的!” “她那么小气,这不年不节的,能舍得给我做身新衣裳?”谢洛撇嘴道。 葛氏扶着谢洛叹气,说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了姑娘这么好的人才!” 事关四房的继室路氏,谢洛是原配李氏嫡女,而葛氏是李氏带来的陪房,她们两个敢发路氏的牢sao,其他的下人就不敢接腔了。 见春枝回来了,谢洛没好气的问道:“她怎么说?” “五姑娘说她这两天不舒服,不去吃寿席了。”春枝说道。 谢洛大怒,“早不舒服晚不舒服,怎么偏偏这两天不舒服?她要是不去,我一个人怎么好跟着二伯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