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妖孽
二妖孽 庆功罢,诸照又令辰旦兵分多路,追剿敌军残余。【】一日,辰旦忽得家书一封,得知王妃央姬产下一名男婴,信为管家所书,怕辰旦悲伤分心,未提及王妃难产而死之事。辰旦阅信大喜,他这些年来戎马倥偬,常年在外,至今未有子嗣,一直以为憾事,而太子兹离已有二子,今战事告捷,又诞育麒儿,正是上天眷顾,双喜临门。 辰旦阅信毕,忙疾驰中军大帐,向父皇报喜。诸照听了,亦是龙颜大悦,笑道:“辰儿,你既立战功,又添子嗣,可谓喜上加喜,朕该如何赏你呢” 辰旦听父皇言下似另有深意,却避实就虚地道:“儿臣不求父皇赏赐什么,但私心求父王赐名,以佑此子安康。” 诸照大笑:“就赐名曦丹吧旭日丹霞,世之吉象,望你好生教导,以不负朕望” 辰旦闻之惊喜,忙叩首谢恩。今日看来,父皇似已有废立之意,回京之后,当见分晓。 赤火帝国班师回朝,却仍留下五万大军,屯垦戍边。待辰旦风尘仆仆赶回都城上京,已是两个月之后了。西风渐凉,黄叶翻飞,时近中秋。辰旦将父皇与太子送回宫,终得以回府,一路归心似箭,快马扬鞭,只求早见妻儿。路人躲避不及,被辰旦坐骑撞翻无数。 远远只见王府前两座石狮依旧巍峨肃穆,大门上却挂起了白幡,辰旦一惊,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忙策马直奔到大门前。管家已率一众家仆出门跪迎,皆披麻戴孝。辰旦目光一扫,不见王妃,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跳下马,劈头问道:“王妃呢” “小人死罪”管家涕泗交流,“娘娘她她难产去了小人怕扰乱军心,不敢在信上陈述实情” 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耳中轰鸣不止,辰旦一阵阵眩晕,他本是志得意满,此时满腔喜悦忽似被一桶冰水泼灭,只留下彻骨的寒意。他十七岁时与央姬结发,迄今已近六年。虽然是父皇指婚,但王妃温婉美丽,秀外慧中。辰旦奔波于外,王妃内主家政,治理得井井有条,使其后顾无忧。夫妻琴瑟和谐,相敬如宾。辰旦早已想好,他年自己若登大宝,王妃就是不二的皇后之选,哪知立储之事刚有点眉目,伊人却已撒手人寰辰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侧妃华姝忙上前扶住他,左右拥簇着进了王府大门。 辰旦婚后久无子嗣,央姬便做主为他纳了两房侧妃,均是京城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其中华姝姿容娟丽,歌喉婉转,颇得辰旦宠爱。入了正厅,辰旦环顾四周,不见王妃灵柩,哑声道:“你们” 管家磕头:“殿下万里征战,时日既久,不知何时方归。娘娘停灵府中,终不是长久之计,因此请了皇后懿旨,已于月前将娘娘的灵柩安葬。” 辰旦叹口气,算算央姬离世已有百日,天人永诀,连再见一面也不可得,益发悲从中来,泪眼模糊。斯人既去,不但不曾伴她身边,也不曾扶灵入葬,备极哀荣。抬头见大堂墙上仍挂着一幅央姬生前的肖像,眉目如画,神态安详,仿佛仍倚在身旁燕语呢喃。辰旦令人取下肖像,置于手中摩挲良久,再忍不住,一时泪如泉涌。 管家见状,忙上前劝道:“殿下节哀,娘娘虽然殒了,但好在世子健康平安。小世子一出生便异于常人,日后定成大器,娘娘的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管家一提,辰旦才想起进门后还未曾见着儿子,他本是一心盼着与妻子团聚,但此刻想到出生后尚未谋面的儿子,似乎已不觉如何欢喜,子嗣固然重要,但相濡以沫六载的发妻 辰旦让管家收好央姬的画像,命将世子抱来。少时乳母抱着星子进来了,因在居丧期间,襁褓亦是素色,但婴儿脸色红润,一双灵活的眼睛骨碌碌直转,细嫩的脸蛋更似吹弹得破,十分可爱。乳母将星子抱至辰旦面前,辰旦伸出铁臂抱过儿子,仔细端详,突然如中了定身法般,僵在当地,原来手中的婴儿竟有一双湛蓝的眼睛 这双眼睛像极了另一双,另一双临死前曾经与自己对视的蓝眸,清澈无瑕,如碧海、如蓝天,如桑干湖水辰旦手抖了一下,差点将星子摔在地上,“他”一句“他是哪里来的孽种”几乎冲口而出,又生生咽下,事关皇家颜面,不可造次。辰旦深吸一口气,问乳母道:“王妃临产时,你可在她身边” 乳母已有三十岁上下,颇经事故,听辰旦语气不善,乖巧答道:“小世子降生时,奴婢就在产房中,自从接生婆将世子交到奴婢手上,百日来未有一刻离开。” 辰旦眉心深蹙,森然道:“那他的他的眼睛,生来就是这种颜色么” 乳母察言观色,已明白辰旦的忌讳,忙道:“小世子到第三日睁眼时,奴婢见了,也吃了一惊,但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奴婢在老家时,隔壁村里便有个孩子,有一只眼睛是绿色的,象猫儿眼一般,他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从未出过远门,方圆百里中也未曾有绿眼的人。奴婢听说,古来英雄人物大都生有异相,这或许是个好兆头呢殿下再请看小世子的这额头、这鼻梁,和殿下是一模一样。” 辰旦强迫自己再度端详眼前的婴儿,确实,如果忽略掉那双不寻常的眼睛,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与自己倒有七分形似,而那秀眉红唇,又颇肖央姬的神韵。辰旦语气略缓:“你老家是哪里离西域有多远” 乳母道:“奴婢生在龙泉县,离西域有十万八千里远呢,奴婢这辈子还没见过一个西域人呢” 辰旦沉思,或许她说得有道理,是自己疑神疑鬼吧没理由怀疑央姬,何况,她有身孕是去年冬天,自己除了上朝,几乎与她形影不离,是二人难得的好时光,央姬多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可能辰旦看着儿子,小人儿浑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舞,不哭不闹,咧着小嘴一点不怕生,象是冲着辰旦傻笑。辰旦叹口气,但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太象阿曼特了,难道是他投胎转世不不可能儿子降生时,阿曼特还在雁汤草原上负隅顽抗,岂会是他转世 辰旦摇摇头,自己素来不信鬼神,也不信死后有灵魂,怎能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实不应该却问管家道:“娘娘可有留下什么话” “娘娘娘娘见到了小世子,很高兴”乳母道。 华姝忽打断她:“是啊娘娘是含笑离开的,娘娘为王爷诞下骨血,王爷千万看在娘娘的份上,不要悲戚过度。” 华姝声音动听,此时更显情真意切,辰旦蹙紧的双眉也缓缓舒展开,道:“王妃不在,这些日子家中内务有劳你了。” 华姝听他有扶正之意,心下狂喜,面上却现出羞涩红晕,低头道:“王爷过奖了,这是妾的本分。再说小世子刚出生就丧母,妾心里也难过得很啊”说着用素娟拭了拭泪,自然地从辰旦手中接过星子,唇边露出一丝慈母般的爱怜笑意,“王爷可有给世子取名” 辰旦倒被他提醒了:“已经禀过父皇,陛下为他赐名为曦丹。” “太好了丹儿能得到圣上的赐名,必定”华姝破涕为笑,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娘娘也为丹儿起了个小名儿呢”华姝故意一顿。 “小名儿是什么”辰旦追问。 “小名儿叫星子,”华姝浅浅一笑,她鬓边簪了一朵白绢花,笑起来摇曳生姿,“丹儿出生便不同常人,胸前有枚胎记,王爷看了便知。” 听华姝语气神神秘秘,辰旦按捺不住,三下两下,解开襁褓,掀开贴身的小衣,星子胸前那枚殷红的星形胎记赫然入目,辰旦如遭雷击,半晌无言。大厅内霎时肃静,鸦雀无声。华姝小心试探道:“王爷”辰旦忽觉失态,狠狠地一甩手,径自回后堂去了。 入夜,星月无光,夜浓如墨,辰旦坐在央姬的房中,独对一盏孤灯。妆台琴架,事事如昨,唯不见伊人倩影。良久,辰旦举起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那酒是冰冷的,入了肺腑,似就凝成了铁石。辰旦忽叫道:“来人” 管家带了两名家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拿大木桶来,装满水,把星子带来”辰旦沉声令道,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中迸出来的钢珠。 管家不知王爷要做什么,亦不敢多问,忙去安排。少时,两名家丁将浴桶抬了进来,又挑了几桶水倒进去灌满。乳母本已睡下,也睡眼惺忪地被带到房中,星子却仍在她怀中闭着眼酣睡。辰旦一把抢过星子,令道:“你们都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众人见王爷面色不善,战战兢兢地退出门外。片刻,忽听婴儿一声凄厉哭喊,管家叫声不好,去推那门,门已从里面闩上了。管家大急,也顾不得触怒王爷,令家丁合力推门,连撞数下,哐当一声,门被撞破,一干人冲进去,却见辰旦铁钳般的双手捉住星子的小手小脚,正往那装满冷水的大木桶中沉下去。被惊醒的星子吓得哇哇大哭,奋力挣扎,扑腾着溅起片片水花。 众人皆大惊失色,管家忙扑过去,跪下抱住辰旦的腿,大哭道:“王爷不可啊这是娘娘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王爷的亲生骨rou,王爷怎么忍心” 辰旦一把将星子倒提起来,狠狠地道:“此子乃是妖孽,已害了他母亲,若不早除,必有大患” 家丁们魂飞魄散,星子的乳母泣不成声,一路膝行到辰旦面前,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爷求您看在娘娘的面上,饶过小王爷吧” 辰旦不为所动,一双大手紧紧地扼住星子的咽喉,星子的小脸涨得通红,凄厉的哭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管家仍在尽最后的努力:“王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若溺死了世子,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听到父皇,辰旦手下略松了松,此子是自己求了父皇赐名,本指望立嫡之争中能增加一枚筹码,哪料到会是这样但父皇既已寄望于此子,他忽然不明不白地暴毙,自己若说实话,父皇只会认为是无稽之谈,怕还会被太子兹离利用辰旦正心烦意乱,忽听外面传来:“圣旨到” 管家擦擦额角的冷汗,真是福至心灵,上天保佑圣旨此时解围,无疑救了世子一命。果然辰旦恨恨一跺脚,瞪了星子一眼,将他往地上一掷,出门更衣接旨去了。管家忙抱过星子,见他脸色紫胀,襁褓已被冷水湿透,呼吸虽是微弱,好在心跳仍是清晰。管家忙让乳母为星子换上干净衣服。片刻后,星子睁开双眼,蓝色的瞳孔似乎茫然不知所措,却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管家见他细嫩的脖颈上已有一圈淤青,暗暗叹口气,心中浮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原来诸照回宫后,听皇后说起辰旦王妃难产薨逝之事,便传旨让辰旦进宫抚慰,另加赏赐。又问起幼子情形,辰旦含糊其辞应付过去。因入宫时天色已晚,诸照恩典其在宫中宿了一夜。 次晨,辰旦辞宫回府,却不见管家来迎接。命人去寻,少时家仆来报,禀告说发现管家已在自己房中自缢身亡,身旁只留下遗书一封。下呈上遗书,辰旦忙打开,上面只有寥寥的几句话,却是殷红刺目,原是一封血书“王爷明鉴,娘娘于小人有大恩,小人曾发誓要护卫小世子周全,他是王爷和娘娘的唯一一点骨血,小人跟随王爷二十余年,也不能眼看着王爷陷于不慈不义。” 辰旦阅罢,霍然站起,令人急索星子,果然星子与乳母皆已齐齐失踪。辰旦令护卫亲兵,兵分东南西北四路,秘密出城去寻。半个月后,只在龙泉县老家抓住乳母,星子却不知去向。辰旦亲自审讯,威逼利诱,严刑拷打,用尽各种手段,乳母只一口咬定是自己心虚害怕,又不愿被他连累,一日半夜,将星子放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就单身逃走了,因为天黑,所以也不记得时间、方位、地名,旁边有没有人家 辰旦又派出多人明察暗访,都如无头苍蝇一般,搜遍上京方圆数十里间村落人家,全无半点线索,只得放弃。怕走漏风声,趁夜将乳母沉于城外的赤水河。对外只说是小世子不幸感染了天花,由乳母陪护去乡下治病静养。年前京城内曾爆发天花,死者逾万,生者闻之色变,患者无论生死皆送出城,故辰旦此举,并无人非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