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 监室
一七五监室 也不知我昏过去有多久了星子凭本能知道,应不是一日两日。父皇的病现在如何了一念及此,星子猛地睁开了双眼。勉强侧头张望,发现自己身下是一张宽约三尺的窄窄木板小床,被褥枕头,一样俱无。硬邦邦的感觉,仿佛重又回到了师父的黄石山回天谷。只是,有师父在身边,不管伤得多重,都是安心的感觉,就象躲在避风的港湾里,任狂风巨浪,心中都平静无忧。而与父皇之间,却免不了猜忌和算计,处处有明枪暗箭,时时得小心提防。 星子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伴着一阵哗啦啦铁链的响声,是手腕处的刺痛。瞪着那百炼精钢所制的锃亮镣铐,星子无奈地摇头、叹气,父皇还是只愿意相信枷锁和镣铐,他真的认为,这些东西能锁得住我就算锁得住我的人,又怎能锁得住我的心 星子暗暗运动,以内息游走全身经脉,未发现有中毒或散功的迹象。父皇应该没再给我暗中下毒,是不是因为上次下毒赐死未遂,得了教训,他放弃了这类手段呢不过,他将我禁锢于此,对我而言,已是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吧难道我还指望他将我奉为座上宾,锦衣玉食地将我供奉着他没有砍去我的手足四肢,更没有把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我拼了血rou之躯,泣血相告的那些话,他应该是多少听进去了些吧似有一点火花闪耀,擦亮天地之间,星子又看到了微茫的希望。无论如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持之以恒,假以时日,父皇终究会放下戒心,明白我的心意。 星子下意识微微撑起身子,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前,的胸膛除了杂乱交错的伤痕外,别无他物。这一回,父皇没有再把麒麟玉锁和免死金牌留给我了虽是不出所料,星子心头仍空荡荡的,似无着落处转念又想,没有了麒麟玉锁和免死金牌,他却留下了我的性命,这不正是答应了我持金牌泣告的赦免请求么难道我真的是希望被他一口气打死,再拿那些宝贝为我陪葬来日方长,只要我活着,是我的,终究还是我的。星子平静心绪,自我安慰道。 父皇的肺炎可曾好了些么英公公是否按照着羊皮纸上的说明,每日服侍他用药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一念及此,星子复又忧心忡忡。我该不该去看看他星子微微转头,但见正对着床头的一扇雕花小窗,斜斜地射进昏黄朦胧的日光,倾斜的光柱缓缓地于地面上移动,却辨不清是清晨或傍晚,也不知今夕何日,几度晨昏 那扇小窗的深青色窗棂上刻了仙鹤、蝙蝠,祥云、仙草等浮雕图案,虽蒙了灰尘蛛网,仍看得出皆为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星子凭此式样,即可断定此处是在皇宫之中。父皇果然还是优待我了,将我留在他身边,即使没有自由,也比被关入那不见天日的地下黑牢,或是送到采石场去服苦役强了太多。 呵呵,星子咧一咧嘴,勉强笑笑。心头明白,虽说是父子血缘亲情难断,但更重要的是,父皇把我关在宫中,是怕他病情有变,可就近召我救命。我求他许我榻前侍疾,他抹不开颜面,不愿答应,却又不敢当真将我发配得远远的。 这样一想,星子旋即放下心来。父皇眼下定然安然无恙。倘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帝驾崩,该是何等重大之事宫中怎会如此平静我也不可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消息便是最大的好消息。我还是先好好休养为上。 星子侧耳倾听,屋里应该没有旁人。触目所及,房间低矮狭小,星子估计自己站起来就快顶着了天花板,屋内方圆不过尺,陈设也极为简单,一床一桌一凳而已,家具皆是原木原色,未加打磨,也未上漆,看上去粗糙破旧,简陋不堪。透过窗户缝隙,隐隐可见绿树掩映着一抹红墙。这是在哪里呢室内的布置,有点象是大内侍卫所居的飞鹰院。但窗外的景物又不象。星子猜测应是离寝宫不远之处。是什么仆役的居所临时用来囚禁我吧室内无人,室外却定然有人在看守我。 星子舔了舔龟裂的嘴唇,入口唯有血腥之气。小桌上空无一物,要想喝水必须得唤人进来。星子嗓子疼痛难忍,火烧火燎,不想开口说话,何况,门外的看守未必愿听我吩咐,来服侍我,我何必自找没趣父皇既然决定留下我的性命,想来不会让我就此渴死饿死。他将我禁锢于床上,必是不愿意我惹事的,我还是静下心来等待好了。 星子闭上眼睛,忍着周身的伤痛迷迷糊糊睡去。朦胧之中,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星子睁开眼,斜睨了来人一眼。 进来的是一名身穿蓝色布袍的少年,从服色上看,应是宫中司职低级杂役的内侍,十余岁年纪,眉目清秀,神情之间稚气未脱。忽见星子睁眼看他,来人似乎有点儿吃惊,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张了张嘴,但一句话都没说,即急急闪身退出,砰地关上了门。星子料想他是向上司禀告去了。 星子一时睡意俱无,周身的疼痛愈发鲜明清晰,无从逃避。雕花窗棂中透进的阳光已十分耀眼,金灿灿一片,应是正午了。父皇知道我醒了,会怎样安排我呢等了约有一个时辰,那小内侍复又回来,手中多了一只青花瓷的大碗,举止略显拘谨。待他进来后,身后却又跟了一人,星子一看,惊得差点跳起来,竟是子扬 自那日飞鹰院中,子扬以一坛醉烧刀毒酒为饵,二人痛饮断肠酒,惨淡离别之后,星子一直为他的安危担忧,此时见子扬安然无恙,仍是一身大内侍卫的装束,不禁喜出望外。想来子扬的伤势已经痊愈,毒酒也已得了解药。上次父皇命他下毒,我将计就计,助他成功,父皇这关应是闯过了。生死之交劫后重逢,星子激动欢喜难以言状,正要和子扬打个招呼,玩笑几句。却见子扬阴沉着脸,似秋日青瓦上凝了一层寒霜,全不象从前无论何时何地,那一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模样。 “大人子扬大人”星子试探着开口轻唤了一声,嗓音如铁锯在坚硬的石头上锯过一般,嘶哑难听,干涩的喉间更似要冒出火来。子扬听而未闻,不理不睬,只返身随手关上了房门。星子诧异,他是奉了圣旨来看守我的么当初从上京到西域,他日日夜夜盯梢我,也从未如此冷淡啊 父皇为何给子扬这份差事照理说,我诈死之事揭穿后,父皇应该知道那日命子扬作饵施计,早已被我看破,我以后必会严加防备子扬,为何还特意派他来是父皇要继续试探子扬是否忠诚可靠还是他认为子扬既然已经害了我一次,算是下了投名状,与我已反目成仇,无路可退,让他对付我,就更能肆无忌惮,全无后顾之忧了嗯,也是,父皇必然会以子扬的全家老小作为人质胁迫他,倒不怕子扬会私自和我串通,让我脱逃。而我如果还对子扬存了旧日情谊,也不会在他手下逃跑,让他受连累。何况,父皇也不用太担心我会逃走,我若要走,根本就不会回京自投罗网。
这正是父皇所谓的统治之术吧挑起臣下和他亲近信任之人厮杀内斗,斗一个你死我活。要么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要么可伺机离间,使得臣属不能团结一心来对付皇帝;要么借力打力,煽风点火,趁此除去心中的隐患岂止是一箭双雕,一举数得,简直是百试不爽的神机妙算啊而父皇以此对我,是为了哪一条呢星子心底无奈苦笑,父皇啊,你还真是杀鸡用牛刀了啊你不知道,任你的帝王心机千变万化机关算尽,我都只会以不变应万变。 见有陌生的小内侍在旁,子扬不欲开口,星子也就不再说话。子扬走到小床前,从怀中摸出一串精钢打造的钥匙,为星子一一打开手足的镣铐。 星子揉着手腕的红肿淤血之处,故意低低地呻吟了几声,子扬仍是面无表情。无人搀扶,星子自行挣扎着起身,不知被拷在床上有多久了,手足麻木几乎没了知觉,难以动弹。低头一看,身上没穿衣服,只在腰间随便围了一块白色的粗布,用一根细细的麻绳当作腰带系着,仅可勉强遮住要害之处,而那白布也已被鲜血浸染。 虽说赤条条地被剥光毒打,对于星子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但被两个一言不发的人紧紧地盯着遍体鳞伤,还是颇觉难堪,几乎不敢与他们对视。忽而想笑,我还是堂堂的色目国王呢谁家的国王会落到我这般田地也算是该他们色目人倒霉了卓娅此时应该不会悄悄地躲在房顶上偷看吧她若看到了,别人倒还罢了,她会不会告诉伊兰星子虽从未觉得自己当什么尊者国王就天生高贵无比,但也不愿这等狼狈景象让伊兰得知,不但颜面俱无,还让她担忧伤心。好在当初在天方殿疗伤时,比这状况还惨,尚可聊以自慰。 臀伤严重,星子不愿坐下,赤足靠着床头站了。那内侍将青花大瓷碗端到星子面前,却不和星子说话,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星子看看他,又看看子扬,几乎怀疑这两人都是又聋又哑了。大碗中是一碗冷粥,能映得出人影的清汤里混合了少量米粒,飘着几片褐色的稀疏菜叶。星子咧嘴笑笑,也算是有吃有喝了,比当年在凤凰台行宫抬石头时喝的那泥水汤还干净些,没啥好挑剔的。 虽料想皇帝此时应当不会在饭食中下药,星子仍是先微微抿了一小口,咽下后运气于周身游走,未察觉有中毒或散功等诸般异样,方捧着青瓷大碗慢慢地喝了下去。或许是因周身剧烈疼痛折磨,星子腹中倒不觉十分饥饿,喝完了冷粥,好歹没那么口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