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六 金针
二七六金针 星子既是惊喜,又觉疑惑,忙将箫尺让进屋内,便要屈膝见礼。【】箫尺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正中八仙桌旁的朱红镂花大椅上坐下,挑亮案上烛光。烛光下的箫尺剑眉紧锁,眉间有一道直立的皱痕,墨色的眸子却是黑沉沉地深不见底。 星子侍立在侧,无声地候了半晌,不见有何动静。正欲相询,箫尺却冷笑了一声,开口时淡漠如水:“上回我曾经告诉过你,师父给你服下的良宵之毒,每个月都须金针封xue以抑制毒性。今日便是十六了。” 星子这一月来并未察觉中毒的迹象,镇日奔波,心神俱疲,几乎已忘了此事,箫尺提及方才忆起。原来如此暗叫声惭愧,我中了毒,大哥记得倒比我清楚。今日专门安顿在此,便是要为我封xue抑毒了。 星子即跪地叩首:“星子叩谢大主上大恩。”情急之下,差点又错了称呼。这一月来,星子虽多加注意,但叫惯了的“大哥”要改口,仍是十分别扭。何况在星子心中,仍一如既往,总将箫尺视为最亲近的大哥,而非尊卑森严的主子。不过,箫尺倒未象辰旦那般苛待痛责,但凡星子叫错时,只是一脸漠然,不予理睬。 此时箫尺也未多计较星子的尴尬,淡然下令,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疲惫:“把上衣脱了,坐到床上去。” 星子不敢怠慢,忙应了声是,即遵命除了外袍内衣,裸露层层伤痕密布的上身,盘腿坐于床中,双手置于膝上,眼观鼻,鼻观心,深深呼吸,平复情绪。箫尺则移近灯光,从怀中摸出那只小盒子,掀动机关,啪的一声弹开盒盖,十数枚三寸来长的金针整齐排列,于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箫尺捻起一枚金针,针头隐约的金光映入星子眼中,星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自从前次归国途中,被辰旦的银针护膝折磨得丧魂落魄之后,他对长针便存了一分本能的恐惧。箫尺手持粗大的金针刺向星子胸前,见星子目现惊惧,遂喝道:“不许动”星子闻言,生生地稳住身形,却下意识绷紧了肌rou,握紧了身侧的双拳。 “扑”的极轻微的一声轻响,针头已没入肌肤,箫尺将金针扎入星子左边肋下,几滴红石榴粒般鲜血渗出,金针几乎全根扎入,只余了半分长的针头在外。那金针一入xue中,星子便似被一道强大的电流击中,半身皆是酸麻难当,片刻后,转为灼烧般的疼痛。箫尺又在他相对应的右边肋下刺入一枚金针。然后是锁骨下、胸前左右,背心 每一枚金针入体,痛楚便似足足翻了一番,胸腹之中有一片火海熊熊燃烧。星子面色由苍白转为通红,额上却是黄豆大的冷汗一点点滴下。刺入第八枚金针时,星子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体内气血乱涌,内力一时失控,竟将八枚金针悉数逼出,散落了一床 星子浑身脱力,喘息不定,几乎就要倒下。箫尺面沉如水,默默地一一拾起那八枚银针,森冷的目光如利刃逼视着星子,声如寒冰:“你如果不想死的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将金针逼出,便到此为止。明日毒发,你即自便,从此以后,不用在我面前出现” 星子醒过神来,大哥是来救我的命,不是来上刑折磨我的。我怎么能违抗他这点痛楚也忍不住么还说什么要不计代价留在他身边可是可是刚才生不如死的感觉竟让星子不寒而栗,他曾被铁链穿透了琵琶骨,也曾被滚油浇过伤口,曾被烙铁烧灼掌心,也曾被透骨钉碎裂骨rou,但但这几枚小小的金针,几乎要将整个人活活地焚为灰烬的痛,竟是从未经历过 星子俯身,颤声谢罪:“星子该死”这是师父的考验,这是大哥的情义,哪怕真的被烧成了灰也要坚持该当忍受的,无论多么痛苦,也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忍耐 箫尺第二次入针时,虽然每扎入一枚金针,星子便如风中的枯叶,不可遏制地颤抖不已。但总共十枚金针刺入,他终究未再发出一声呻吟,更未运功相抗。只是浑身皆水淋淋的,似刚从河中被人打捞起来。箫尺金针封xue毕,亦上床去,与星子相对盘腿而坐,念了几句内功口诀,吩咐道:“伸出双手,与我掌心相抵。照此口诀运功,不可停下。” 星子颤抖着伸出双掌,与箫尺掌心相对。依言循口诀运功,这下除烈火焚身之苦外,气息流动处,十枚金针更化为十柄利刃,于五脏六腑中搅动不息。而箫尺的内力源源不断传来,更如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星子面色如死,汗流如注,便连身上青紫伤痕,亦道道突起,愈显狰狞可怖。 未几,星子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印得胸前一片殷红。星子抵受不住,便要晕倒,却听箫尺沉声喝道:“你若是个男人,就忍住了”箫尺决然之声,犹如当头棒喝,星子鼓起一股勇气,努力稳住身形,复咬牙运功。这种感觉,便如亲手将自己放在火上灼烧,置于刀间凌迟,星子每有瑟缩之意,箫尺的内力便如策马之鞭,如影如随地驱赶而至。 星子虽拼力强忍,到后来也再忍不住,不住呕血,脉息紊乱,丹田之中似有万刃肆虐,内息不受控制四处翻滚,只得全凭箫尺摆布。箫尺却不敢停,明知此时所为,便如一刀刀捅入星子的心脏,再生生地搅上几下,也不能稍有停息。他下午在房中琢磨这金针封xue之法,便已见莫不痴注明,封xue之时痛苦难当。但到此时亲见,更是触目惊心。坚韧如星子,也难以支持。莫不痴强调,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至少两个时辰,否则前功尽弃。箫尺虽不情愿,仍须勉力而行。 两个时辰漫长犹如足足两百年。箫尺于初更时开始,要到三更时才能收功。最后半个时辰,星子连眼睛都已睁不开了,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呼吸亦是困难,几要窒息,呕出的鲜血已染得胸腹床褥皆是团团模糊。 星子拼死咬牙,不出一声。箫尺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却只能加紧催动内力,不敢懈怠。就象那日在回天谷中执刑,杖下之人明明血rou模糊,已到了极限,仍要一棍紧似一棍地毒打箫尺对莫不痴的不满又多了三分。师父要我每个月都来上这么一遭,难道他认为我是以暴虐为乐事之人这是在折磨星子呢还是在折磨我 街头传来的三更梆声犹如天籁,箫尺总算一口气松下来,徐徐收了功。星子瘫倒在床,动弹不得,陷入沉沉昏迷,便连箫尺取针时,他也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只是嘴角仍不住溢出鲜血。 箫尺收好金针,静静地凝视了星子片刻,又找出一枚治内伤的药喂他服下。心中不无烦躁地想,他这下内伤不轻,怕又得在此盘桓数日了。好吧,人在旅途说不得,这是头一次施针,下个月十六应已安顿下来,上了正轨,不会这般麻烦了。但以后呢以后还有足足三年,该怎么对付过去 箫尺也已累得精疲力竭,浑身汗透,手足酸软,几乎站立不稳。案前的灯烛不觉已燃到了尽头,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转瞬即逝,旋即归于一片漆漆黑暗。箫尺摇摇晃晃,摸索着出了星子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头倒在床上,和衣睡去。 箫尺一觉睡醒,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满室内,已是正午。箫尺默默地运功周天,经脉肺腑并无不适之感,已恢复了元气。起身更衣洗漱毕,打开房门,讶异地发现星子正端端正正跪在门前。星子面容清爽,衣衫整洁,长发亦干干净净盘于头顶,不似昨夜那般狼狈形状,只是一袭黑衣衬得他面色苍白如雪。显然是一早便起床精心整理,跪候于此。 星子见到箫尺,即叩首请安:“星子恭祝主上安康”又道,“因星子之过,昨夜累了主上,误了行程,心实不安。星子伤势已无大碍,随时皆可启程。”
星子昨夜的惨状,相较地狱轮回,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星子更为惭愧的是,让箫尺因此白白受累。心中纵有无尽感激之情,但知道大哥并不爱听,何况空口白话亦无意义,重复再三更是虚伪矫情,毫无诚意。当下之计,既然暂时帮不了大哥,还不如少给他惹麻烦来得实在。 昨夜星子曾呕血不止,箫尺知道这半日之间,就算服了伤药,如此沉重的内伤也绝无可能痊愈,本是做好了打算,让他多休息两日。但星子此时主动请缨启程,箫尺复想,他既是世上一等一的武功高手,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自己的伤势如何一清二楚,定要逞能,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倒显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滥好人。箫尺便淡淡地道声“好”让店家送来午饭,各自回房用了,便即上路。 星子虽强忍下了内伤,却忍不了严重失血带来的晕眩。午后启程,仍是被绑在马后,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渐渐东倒西歪,跟不上凌云的节奏。箫尺便有些不耐,停下斥道:“你若走不动,我便先行一步,你自己随后再来便是” 箫尺威胁先走,星子登时吓得清醒,惶恐无地:“主上恕罪”不敢怠慢,咬牙提气,尽展轻功,总算勉强不致被落下。 又翻过了两个山头,山中天黑的早,太阳已收敛了明亮的光芒,暮云四合,浅灰色的雾霭渐起,风过林梢飒飒有声,塞外清秋,寒意愈浓。星子伤累交加,苦苦支撑。途径一处山坳,箫尺选了个僻静的背风地,便停下露宿。星子知大哥今日天未黑便宿营,是顾及自己的伤势,心下愈发不安。箫尺照旧表情漠然,沉默无语,从行李中取出一块干粮饼子,随手扔给星子。 星子伤后长途跋涉,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少都有些发炎,喉咙亦是红肿疼痛,吞咽颇为艰难。而一路上除了偶尔投宿客栈,可喝上一口稀粥外,皆是以干饼充饥。星子此番谒见莫不痴,甫一见面便被赶去思过,几乎在千年寒潭中泡了一日一夜,胃部受了寒,时不时便抽搐痉挛,疼痛难忍。每每干粮下肚,更是火烧火燎一般。比起种种内伤外伤,胃痛当然算不了什么,星子不曾表露分毫,更不敢就此挑剔食物,唯暗中煎熬而已。 星子依礼向箫尺道谢,双手恭敬地接过饼子,胡乱咬了几口,只觉坚硬如铁,食不下咽。忽想起幼年之时,方师从箫尺学艺,一日娘亲做了鸡蛋煎饼,自己乐滋滋地爬上摩天岭捎给他,而大哥听说我喜欢rou夹馍,也曾专程去白石村为给我带回星子捧着大饼怔怔出神。大哥那些年颠肺流离,食不果腹,不知历经多少辛苦,却都一旦毁在了我的手上 箫尺倒是不以为意,三下五除二啃完了干粮,见星子只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便令他将剩下的饼子收拾好,以作明日之备。铺开牛皮席,仍是吩咐星子去衣俯卧其上,为他例行换药。其间箫尺无一句多话,星子也已习惯于他的沉默,习惯于小心翼翼,不去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箫尺换完了药,撇下星子,独自徒步往密林深处走去。 星子目送箫尺的背影消失在漠漠夜色之中,估计大哥是去和自己的部下联络了。而星子自上次与卓娅见面后,命她留守中原,不必相随,一路上倒不用再想着通风报信之事。大哥提前宿营,是留出了时间,要我打理内伤。星子不敢再耽搁,遂闭目缓缓调息,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感谢蓝蒂、兽兽和冰焰燃天打赏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