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九 禁令
二九九禁令 子扬这样说,便是答应了星子再无所求。但怎样联络,倒让星子犯了难。这几日恰好是箫尺大哥大婚期间,无人顾及卧冰堂,自己才能来去自如。平日里,若时常溜出来与子扬密会,一旦被人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且大哥曾有严旨,私会外臣,更是明知故犯的抗旨罪名。但除了自己铤而走险潜出宫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呢我在禁宫,子扬在军营,皆是防备森严之地,而二人皆是人地两生,也找不到旁人传递消息,若另玩些花样,怕更会弄巧成拙。 星子斟酌良久,方迟疑开口:“下个月十日的三更时分,我仍是到此处等你。如果过了三更,我尚未至,或你未至,那就再等一日,以此类推,不见不散。” 子扬扁一扁嘴,拖长了声音,老大不情愿地应道:“好吧谨遵殿下钧旨,你不要又放我鸽子就好。” 子扬从来一诺千金,他既已答应了,星子再无可虑,深深一揖,以表谢意。子扬只管埋着头喝酒啃鸡rou,看也不看星子,只摆摆手道:“烦人快走吧”多说无益,星子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隐没于茫茫夜色中。 跳下鼓楼,星子一闪念想起卓娅。自从黄石山回来后,许久不曾和她联络,也不知道伊兰的近况。想必卓娅也该是随我南下,隐身于天京城中,甚至箫尺的宫中。但星子压下呼唤卓娅的冲动,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要事须通知色目国内,若与伊兰鸿雁传书、谈情说爱,更不是时候。眼下自己的处境本就微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把禁军中的情况料理清楚,求得大哥的谅解,在他身边有了立足之地后再说吧而且,卓娅到底是个女子,在这异域他乡多有不便,若暴露了身份麻烦就大了,自己还是少去叨扰她。 星子趁夜回到宫中,一夜无话。大婚期间,宫中除了连日欢宴,一切风平浪静。箫尺罢朝五日后,复临朝视事,书房阅折,一如往昔,只是仍旧不理睬星子。星子见箫尺容光焕发,再无病容倦态,应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甚觉欣慰。大婚前后,箫尺积压了许多公务,时常忙到入夜定更之后,方离开卧冰堂,回銮寝宫。 时光如静水流深,不知不觉间悄然滑落。翠色氤氲,蜂飞蝶舞,满苑花如锦绣,姹紫嫣红,春光一日更甚一日明媚,莺莺燕燕藏于柳荫叶底下啾啾鸣唱。明媚灿烂的日子里,星子却有隐隐的不祥之感,但却说不出缘由。 三月八日,星子仍是去领了例罚,回禀箫尺,便又将他赶去休息。星子估摸着,正好休息两日,十日夜间出宫去会子扬。哪知十日这天,箫尺待在卧冰堂里迟迟不走,将近三更方才离去。为免万一,星子决定今夜暂且按兵不动,送走箫尺后,便径直回小屋安置,心中默默对子扬道歉:“哥,对不起,真是被你一语言中,今夜又放了鸽子,让你白等了” 第二日,箫尺离去得稍早。星子不敢再耽搁,二更过后,便溜出了禁宫。晚风中,淡淡花香袭人,半轮银白色的明月遥遥缀在天际,宫中城内,依旧是一片静谧。星子轻车熟路,上了鼓楼,等到三更,不见子扬现身。星子暗道不妙,他是和我昨日一样,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还是不愿意理我了,或者事情败露,他身处险境子扬虽好开玩笑,大事上却从不含糊,既然我曾与他约好不见不散,他该不会因我昨日爽约而生气吧那会是有什么事 星子在鼓楼上烦躁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那面大鼓转来转去,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贸然去西校场探听他的情形,恐会打草惊蛇。但若不去找他,明日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出宫。这样一天一天拖下去,夜长梦多,怕更会生出变数。星子忧心忡忡,踌躇难决,听楼下已打了四更,决定还是多等一日。暂且回宫,明日再来,但愿自己是多虑了。 星子无可奈何之下,寻路回宫,翩然翻入宫墙,似乎一切照常。半弯月轮渐已西沉,似有乳白色的雾气四处弥漫,濡湿径旁茸茸青草,夜风如缕,丝丝凉意透过单衣。星子于暗影之中穿过绕过几重宫阙,突然遥见卧冰堂灯火通明,登时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似当场石化了。这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大哥夜半驾临卧冰堂天这可是破天荒之举他定然发现了我不在宫中,我什么有用的消息还没得到,行踪就败露了么该如何是好 星子双足发软,脑子里竟闪过拔足逃跑的念头,却似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寸步难移。前所未有的恐慌突如其来,如一只天灵巨掌攫住了心脏,呼吸似已停止。当初辰旦怀德堂中设计诱捕,星子明知龙潭虎xue在前,也不曾有过丝毫畏惧,及至被俘赐死,亦是从容不迫。此时星子却进退维谷,默默在黑暗中站了良久。周遭鸦雀无声,仿佛毫无异样,唯有心头狂跳,如钟轰鸣。 冷风一吹,星子才发觉已是汗透重衣。深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稍稍冷静。大哥突然深夜驾临卧冰堂,以前从未有过,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光顾着自己的行藏是否败露,却忘了他的安危,真是该死星子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说不定是恒均之事大哥已察觉了什么,才连夜紧急处置。联系到子扬也未如约现身,星子更觉情形不对。大哥有难,我还在这里患得患失、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星子更不迟疑,大步朝卧冰堂走去。守在殿门的内侍见是星子,象是吃了一惊,眼神颇有些古怪,不待星子开口,便进殿通报。星子听见内侍禀道:“启禀陛下,星子回来了。” 箫尺“嗯”了一声:“宣他进来” 星子等不及内侍出来回话,急急迈进大殿。星子的身影伴着一阵冷风从殿外卷入,竟令箫尺无端地生出些许寒意。星子行至御案前屈膝跪下,顾不得请安,径直相询:“陛下深夜驾临卧冰堂,可是出了什么事故” 星子语气急迫,本是情急之下的真心关切,落入箫尺耳中,却成了理直气壮的反诘。箫尺气极反笑:“怎么若无事故,朕便来不得这御书房了” 星子方自觉失礼,忙叩首谢罪:“臣无心冒犯陛下,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望陛下恕罪” 关心朕的安危他倒说得出口箫尺面色沉沉一如窗外nongnong夜色,冷冷哂笑:“不敢有劳殿下殿下夙夜不归,是为了朕的安危而日夜cao劳么朕真是不胜感激之至”怒意如百川归海,点点滴滴沉积心头,如休眠的火山蓄势待发。他还真是有恃无恐,私自出宫被朕当场撞破,不但若无其事,更欲反守为攻 星子听出不对,大哥这是要兴师问罪么但他到底有什么事啊他治我之罪,要杀要剐不打紧,不能误了正事,更不能让居心叵测之人有机可乘星子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息怒臣知罪只是陛下若尚有要事,莫要因罪臣而因小失大无论何事,臣皆愿与陛下分忧。” 因小失大他倒是轻描淡写还要与朕分忧,他嫌给朕找的麻烦还少了么箫尺怒火愈炽,不接星子的话头,沉声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你第几次私自出宫了” 星子讶异抬头,对上箫尺如千年寒潭般深不可测的双眸,旋即垂首。大哥这语气如此笃定,似乎早就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星子电光火石般地转着念头,我每次出宫后都曾仔细观察防范,确保无人跟踪。难道十来日前他大婚时,我夜间不在宫中就被人发觉了大哥今日是来与我算总账了这这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水冲了龙王庙,星子竟有些哭笑不得。 我要不要向他实话实说呢可是,除了在落梅园偶然听到的片言只语,别的什么线索我都没有,且当时又没有第三个人作证。我确实是为了他的安危才冒险行此下策,但大哥会相信我么星子银牙轻啮下唇,若换了我,我也会以为是狗急跳墙之下,胡编乱造的借口,可笑之至,怎么会听信这种一面之词何况还涉及子扬,我无论如何不能将他暴露,置他于危险之中
星子沉默许久不答话,箫尺不由动了怒,提高声音:“朕问话,你听不见么” 星子横下一条心,既然不能招供,就只能硬扛到底了:“臣的确曾经擅自出宫几次,臣只是有些烦闷,偶尔出宫闲逛,没有别的事情。” 箫尺死死地瞪着星子,偶尔出宫闲逛这种拙劣的谎话连三岁的小儿都不会信,他却公然理直气壮地拿来当挡箭牌糊弄朕当真是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实是欺朕太甚箫尺暗暗攥紧了宽大袍袖中的双拳,仍抑制不住身体微微的颤抖,他口口声声愿为朕做一切事情,却从来我行我素处心积虑要留在朕身边,却一次次抗旨、欺君 箫尺面笼秋霜,声音更令人不寒而栗:“殿下真好雅兴,不知殿下都逛了哪些好地方可否告知一二” “这”星子如今只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臣只是随意逛逛,并没有一定的去处。” 箫尺也料到星子不会说实话,殿上气氛一时僵住,侍从皆如泥塑木雕般垂首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时,一名内侍忽急匆匆进来,附耳对箫尺说了句什么。他声音虽低,一丈余外的星子仍听得分明。“回陛下,西营回话,那人今夜待在营房里,并无什么异动。” 西营是与子扬有关么大哥果然怀疑到子扬头上了星子背心又沁出了一层冷汗,湿衣黏黏地贴住两日前例罚的刑伤,又痛又痒,极不舒服。幸好今夜子扬足够机智,未前往钟楼与我相会。不然他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现今大哥也无实证,我只要死不承认即可。而子扬既不愿冒险来见我,应是尚未探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说,恒均等人还未发难,大哥夜半现身卧冰堂,竟然是专门来对付我的了星子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悬在了半空中,大哥早就有言在先,不许我擅自出宫,我也曾信誓旦旦答应了他。这是我得以留在卧冰堂服侍他的条件之一。那今日之事会如何收场他要将我赶走么再也不愿意见我子扬那里尚无消息,我若不在宫中护卫他,怎能放心星子咬咬牙,暗中打定主意,今夜任他判我什么罪名,认打认罚,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走。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总有一天,大哥会明白我的 前些日子,箫尺告知星子已将子扬调回天京,确实是欲试探星子的态度。星子与子扬是生死之交,他若当面提出想与子扬见面,本是情理之中,箫尺也不会觉得古怪。但星子静若止水,只字不提。显然,他不可能对子扬不闻不问,那就是打算私下里去找子扬了其中有何不得告人的秘密呵呵,子扬只身南渡本就可疑,他是来充当星子与辰旦暗通款曲的线人么 因此,箫尺藉大婚之机,引蛇出洞,让星子放松警惕。星子果然入毂,大婚的洞房花烛夜,他溜出宫去,箫尺便已得知。星子武功极高,欲派人跟踪他自是徒劳无功。箫尺遂暗中布置人手,监视子扬。但子扬却没什么异样,每日都早早上床蒙头大睡。只有一晚,监视之人疲劳过度,昏昏睡了半宿,醒来后发现房中的子扬仍旧鼾声如雷,更不疑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