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六 觅处
三一六觅处 子扬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竟突然现身,箫尺料想定是与星子有关,登时升起些希望,忙命请入。那内侍却面带难色:“回陛下,他他带来了一条大狗说要携犬面圣,侍卫们皆拦不下。” 啊子扬竟带了一条大狗回来,这又是什么花样箫尺闻言也是愣了愣,想到子扬做事固然不合常情,但向来有他的道理,仍是传谕:“许了。” 过不了多时,箫尺果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犬吠,声音甚是刺耳,回响在这庄严肃穆的皇城禁宫之中,颇有几分怪异。箫尺也不免剑眉轻蹙。少顷,一袭青衣的子扬踏着薄暮昂然入殿。子扬一进殿,他身旁那条大犬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条大犬有半人来高,一身金黄色的长毛,油光水滑,仪容华贵,不似凡品,看它行动之间,又颇为矫健敏捷。双目炯炯发光,大大的耳朵支楞着,充满戒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此时入了金殿,它已停止了吠叫,只是喉间偶尔发出呜呜的低鸣。子扬用一根细细的铁链系在它颈间,那狗儿倒也顺从,亦步亦趋地跟着子扬。 箫尺虽然满心纳闷,但他身为帝王,任何情况下都须得处变不惊,进退适宜。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何况只是小小的一条狗故箫尺只是淡然一笑,见子扬进殿后无意下拜请安,箫尺也不以为忤:“子扬兄弟,这些天你上哪里去了我只怕你会有什么事” 子扬仍是一副似笑非笑,吊儿郎当的样子:“陛下现在还有闲情逸致挂念臣,臣真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只是不知那位现在可有了什么消息” 提起星子,箫尺微微垂首,唯有叹息无语,这自然也不出子扬的意料。星子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他就不会孤身出走了。子扬拍了拍身旁大狗:“那既然如此,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看看大黄能不能帮得上忙” “哦”乍闻这条大犬名为大黄,竟有此用处,箫尺登时双眼放光,便如这灰暗的殿堂中透进了一缕阳光,照亮了这方寸之间,“此话怎讲” “臣知道。陛下的禁军中也豢养了一些猎犬司职追捕,但大黄和它们不同,”子扬的语气里带了三分得意,“大黄是海外的品种,引入中原不久,国中所存可谓是凤毛麟角。而它又经过数年特别的训练,擅长在各种极为困难的情况下搜寻和救援。”停了停,子扬若有所思,补上一句,“如果连大黄都找不到他,那陛下也就该死心了,生死有命,谁也无奈何” 箫尺忽略掉子扬令人丧气的最后一句话,激动的声音已有些颤抖:“有兄弟如此足智多谋,定然是大有希望那现在该怎么做呢” 原来,这些天不见子扬,他是去寻狗去了,想来要找到大黄定然是费了许多周折。子扬面上玩世不恭,实则深谋远虑,谋定后动,更胜过自己关心则乱,如无头苍蝇一般忙乱了多日,却从未想到这个法子,也难怪会被子扬嘲笑。此人当真不可小看 “很简单,”子扬笑笑,“不知陛下可有星子的什么私人物品,如果有的话,拿来让大黄辨别,它就可凭气味搜寻了。” 箫尺本是打算去星子在卧冰堂的住处,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听子扬这样说,也是正中下怀。于是便请子扬携大黄一同前往。 星子的住处是在与卧冰堂相距不远的侧院之中。此时宫中已是华灯溢彩,偏僻的小院中却只有数星稀疏寥落的烛光。星子的那间低矮小屋,更是一片黑灯瞎火。内侍为箫尺和子扬打了灯笼,箫尺猫腰钻了进去,子扬则牵着大黄守在门口。 星子的小屋陈设本就简单,经历过这场变故后,更被洗劫一空。重修卧冰堂以来,此处也曾派人打扫,除了空空荡荡的四壁,便只有一张木板小床,床上的被褥皆已不见踪影。 箫尺命人点了灯烛,秉烛寻了一阵,却一无所获。不由心下一凉,如果这里都找不到星子的私人物品,别的地方可就更难了。临安殿中那间供他疗伤抑毒的小屋,星子未曾在那里长住,更不曾寄放什么东西。无人住时,那间小屋每日都有内侍里里外外仔细清扫,就算有什么痕迹,也不可能留到今日。原来,他留下的东西竟是这样少得可怜 箫尺到底是不死心,里里外外又找了一遍,最后还俯下身去,屈膝查看那小床底下。床下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箫尺伸手将它拽出来一看,原来是星子扯破的半件黑衣箫尺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忙除却灰尘蛛网,仔细地于灯下展开,发现那黑衣上有几团湮散的深色印渍。箫尺眼中一痛,是的,这是血是星子的血迹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私人物品,就是这件血迹斑斑的黑衣 箫尺的一颗心不可抑制地抽痛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那些流血的伤口遍布他的躯体,每时每刻折磨着他,从来也不曾痊愈过他为了遮掩遍体鳞伤,永远都只是身着一袭黑衣,似被黑夜夺去了所有光明我却一直对他视而不见,甚至还狠下心,一次次将万千痛楚加诸于他身上他在这间小屋里度过的那些漫漫长夜,是怎样的煎熬凄凉无声,孤独无依,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更没有人照料他的伤势,如果有,也只是充满敌意和排斥的目光箫尺手捧黑衣,木然无语。犹记得当初摩天岭上重逢时,我用绳索反绑他,乍见他手腕上累累伤痕,触目惊心,而如今尚不到一年,他身上又添了多少倍的伤痕 还有那日,我将他拖到灵堂毒打,甚至欲下手杀了他他苦苦哀求我饶命,想来也只是因为恒均叛逆之事未曾查明,他殚精竭虑为我筹划,护我周全,不愿不明不白就那样死了,而置我于险境吧子扬说他生无可恋,他最亲近、最看重的人待他如此,他活在这世上又还有什么希望 半天不见屋内的动静,子扬在门外等得不耐,干咳了一声:“陛下可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箫尺恍然惊醒,如今一味悔恨懊恼、多愁善感已是于事无补,时日无多,寻找星子才是头等大事,否则一旦错过,还真是覆水难收了箫尺转身退出门外,将黑衣交给子扬:“这应该是星子的,只是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子扬接过黑衣,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箫尺以为是不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子扬撇一撇嘴,将黑衣递到大黄鼻前:“大黄,你来看看行不行”大黄仔仔细细地嗅了一阵,忽然兴奋起来,前爪不住地抓着地面,摆动着尾巴,喉间也发出呜呜的低鸣。“好吧”子扬轻轻拍了拍大黄的头,“既然你说行,那我们就试试。”转向箫尺:“那臣就带着大黄去找人,不过,还望陛下派一小队人马协助。” “好”箫尺一口应承下来,立即传了口谕,派十名大内侍卫并一百名精锐的禁军士兵听从子扬的调遣,并赐予子扬一面金牌,无论白日黑夜,均可不经通报,持金牌策马入宫见驾,畅行无阻。 子扬草草道谢,转身便去。望着那一人一犬的身影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之中,箫尺本已濒临绝望的心情忽又有了些盼头,便如行走于茫茫沙漠之中,遥远的天边忽现海市蜃楼,带来些许渺茫的希望箫尺心中默默祝祷,但愿子扬马到成功,但愿这最后一根浮木不会轻易沉没,能将我带往救赎的彼岸 此后的几日,箫尺和子扬分头行动。箫尺仍是按部就班地搜寻,子扬则带着大黄穿行于荒山野岭之中,渐行渐远。箫尺这边仍然是音信全无,所有的希望便只寄托在了子扬的身上。箫尺一天天度日如年,一筹莫展。过了三五日,与子扬随行的亲兵偶尔传话回来,也都是报告尚在搜寻之中,暂无确切的消息,云云。
进入五月,天气渐渐地热了,几场夜雨过后,庭院中如火如荼的海棠与杜鹃已然凋谢,满地残红无从拾掇,便如如花年华的生命悄然消逝虽说箫尺一再提醒自己,一定要信任子扬,子扬是星子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必定会竭尽全力寻找,但仍禁不住胡思乱想,子扬他到底有几成把握他会不会行动迟缓,不在乎时间要知道,每过一日,星子距死神就近了一分,而且就算救了他回来,他也会多受几年的折磨 五月十日这日午后,箫尺正坐困临安殿中,愁眉不展。忽听殿外远远传来马蹄疾驰之声,箫尺闻声不由站了起来。能在宫中策马的,除了子扬派来的信使持金牌外入宫外,再无他人。这一次来得这么急,该是有什么消息了吧 箫尺猜得没错。来人是大内侍卫光远,光远疾奔至大殿之前,翻身跳下马来,将马鞭一掷,蹭蹭上了玉阶。刚到正殿大门,箫尺已迫不及待迎了出来。光远正要下拜请安,箫尺一把将他拉住,急急地问:“可是有什么消息了么” “回陛下”光远面现难色,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箫尺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又是空欢喜一场光远迟疑了一阵方答道,“回陛下,子扬大人已经找到了些线索,只是那里地势险恶” 地势险恶箫尺提高了声音:“是在哪里” “这离天京有二百余里的一处荒山之中,陛下若去看了便知,另外子扬大人请求多派人手援助”光远禀道。 二百余里的荒山之中,星子怎么到了哪里箫尺来不及仔细思量,既然需要援助,那就还有生机箫尺本似已沉入潭底的心又浮上了一半。人手倒是不成问题,急急传谕,召集了一千禁军精锐,备齐车马和必须的各种工具药物等,即刻出发。箫尺自己则再也等不及,脱了龙袍,换上一套当年行走江湖的短打便装,佩了启明剑,跨上凌云,只带了一队侍卫随行,让光远领路,先行一步。 出了天京城往西,不多时便离了官道,进入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之中。山道崎岖难行,哪怕凌云这种日行千里的神驹,速度也大大减慢。暮色苍茫之时,箫尺一行终于抵达一座高耸入云的险峰之下。有一队侍卫和禁军正守在路口,见了皇帝驾到,即禀告子扬正在山顶上等候。 箫尺抬头仰望,夕阳已敛去了余晖,云雾笼罩,山岚弥漫,望不见山巅的情形。星子良宵毒发之后生命垂危,他是怎样徒步走到这里,又攀登上这座险峰的呢箫尺忆起从前,星子曾多次与自己相约于摩天岭的绝壁之巅,这一回,他会在上面等我吗希望如灰烬中的余火,星星不灭,箫尺的心跳倏然加快了,即刻施展轻功,觅路而上。 这座无名荒山,山势险峻竟不逊于太贺山或永定河的摩天岭。待到箫尺登顶,天色已全黑。夜凉如水,苍黑而空旷的天幕沉沉如墨,不见星月,虽已是初夏,山风扑面而来,仍有凛凛的寒意。箫尺见山顶处有人影晃动,情不自禁地唤了声“星子”不闻那熟悉的声音,回答他的只是数声犬吠,原来是子扬和大黄。 箫尺略感丧气:“子扬兄弟,星子在这里么”子扬嗤笑了一声,没有下文。箫尺心急火燎地走上前去,子扬正抱膝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阿黄则趴在他身旁。一人一犬,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子扬见了箫尺,更不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