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试探
左手臂和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这几日,蒋梅娘时常想起蒋毓湘当日魂不护体的样子,她从不悲天悯人,却对蒋毓湘有种莫名的心疼。 许是她也曾被亲生父亲逼迫,被自己全心相待的人背叛,才会对蒋毓湘的遭遇感同身受。 ‘午睡’起来,蒋梅娘寻了个借口,跟春柳一块儿离开了望月楼。 昨晚又下雨了,地面潮湿一片,角落处冒出些青绿色苔藓,乌云浓厚,时不时一缕稀薄的阳光透过密集的云层洒落下来,只是片刻,又被云层遮盖,光线暗沉。 春柳扶着蒋梅娘边慢慢往花园去边搜肠刮肚的说着笑话逗她开心。只是蒋梅娘心中有事,根本笑不出来,可为了不辜负春柳的好意,她只能配合着勉强笑笑。 已经初春了,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些小小的绿芽,令萧瑟寂静的花园增添几分生气。只不过,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空气湿冷,便是丫鬟仆役也在打扫完后匆匆离去,不做多留。 偌大的花园只听得风声阵阵和枝桠摇晃的声响。蒋梅娘止了步,合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脸上扬起恬淡笑意,少顷,她缓慢地睁开眼睛,脸上又恢复原本的淡然。 “春柳,小木盒被我埋在哪颗树下了?”蒋梅娘偏头看向春柳。 左手食指轻放于唇边,春柳环视一圈,凝神思索,抬手一指,“那里。”说罢,扶着蒋梅娘走到离亭子不远的第二棵树下站着,指了指道,“奴婢当日看到小姐将东西就埋在这棵树下。” “你确定是这棵树?” 春柳点头,笃定道,“奴婢记得很清楚,就在这棵树下。不过奴婢不知道小姐说的小木盒是不是就是奴婢看到的。” 是与不是,挖出来一看便知。 蒋梅娘四下看了眼,捡了一块略微有些尖的石头走到树下蹲下。春柳一怔,随即抢过石头,道,“小姐去亭子里歇歇,奴婢挖就是了。”春柳指了指侧边的四角亭,蹲下去,双手麻利地挖土。 蒋梅娘并未去亭子里,她挡着春柳,留意着四周动静,心下复杂难辨,不知道该希望埋在这里的小木盒就是她梦里见到的小木盒,还是希望不是。若是,便能替她解开梦里的谜团,可是解开以后呢?她该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随着盒子里的东西而改变? 她皱起眉头,心下烦躁莫名,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想阻止,却又张口无语。 下过雨的泥土异常松软,春柳挖的并不费力,不多时便将泥土刨开。并不深的泥坑里赫然埋着一支长形木盒,春柳取出木盒拿帕子拭去上面的泥土,递到蒋梅娘面前。 “小姐说的是这个木盒吗?” 在看清木盒时蒋梅娘目光微变,缓缓拿在手里,盒盖上赫然刻着一株兰花,这木盒竟与她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蒋梅娘无意识地点点头,而后道,“春柳,你去池边把手洗一洗。” 春柳答应着,把坑填好后才往荷花池那边去。 左边房檐上,一个穿着天青色直裾的男子迎风而立,静静看着低垂着头,看着手中木盒的小姑娘。 她变了,再不似从前那样懦弱胆小,只是这样的她依旧让他心疼难过。他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却能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孤寂气息。 她怎么了?那个盒子里装了什么?男子下意识迈开一步,复又停下,不行!他现在不能出去,不然会吓着她的。 蒋梅娘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木盒,挣扎着要不要将木盒打开,所以并未留意到屋檐上的男子,更不知道因为她,向来冷静自持的他竟犹豫不决,心下更早慌作一片。 直到春柳走到跟前,她方才回过神,道,“洗好了?走吧。”抬脚欲走,忽而听到一阵诡异声响,她直觉地回头,一只深灰色的鸟扑打着翅膀从左侧一棵树上飞走。 “小姐,五小姐来了。”春柳扯了扯蒋梅娘裙摆,小声提醒道。 蒋梅娘转过头,看着往这边来的蒋毓茹,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某棵树一眼,抿唇轻笑,不着痕迹地将小木盒收进衣袖里。 “奴婢见过五小姐……” 蒋毓茹一扫院内,盈盈一笑道,“七meimei不好生在屋里躺着,怎么来花园了?这会儿风大,万一受凉怎么得了?” 春柳奇怪,五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小姐了? 蒋梅娘笑笑道,“在屋里躺了几人,身子有些酸,所以才跟春柳来花园走走。五jiejie呢?五jiejie也受了伤,怎么也来花园了?采洁跟探菊怎么没有跟五jiejie一起?五jiejie头上和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我好没好你难道看不见?”一听这话,想起那日受的委屈,蒋毓茹顿时怒火中烧,怒道,“蒋梅娘,就算你替我挡了一鞭,我就不会对你感激!”如果不是她,她也不会挨打! 蒋梅娘本想奚落她几句,又恐多生事端,遂闭口不言,笑看着她,眼神中却多了一些冷嘲。 “蒋梅娘,你怎么不说话?”蒋毓茹偏头看了眼,神色倨傲道,“蒋梅娘,现在就我们三人,你不用再装了,那天是你故意推倒我,害我被撞到头的是不是?”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那我怎么会跌倒?明明就是你故意推的我!”蒋毓茹面色一变,瞪圆眼睛道,“蒋梅娘,你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我知道,你害怕,害怕我会告诉娘,所以才不敢承认是不是?” 前一秒还和风细雨,这会儿又暴风骤雨,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蒋梅娘暗中拽住春柳,继续后退,“我没有推五jiejie,五jiejie自己不小心跌倒,为什么要冤枉我?” “我冤枉你?”蒋毓茹推开春柳,揪住蒋梅娘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忘了吗?你真的记得自己在这里说的话了吗?你根本没有失忆,为什么要装成什么都不记得?你到底想做什么?对我们报复吗?蒋梅娘,你说,你说你根本没有失忆,所有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 “七小姐……”春柳起身欲将二人扯开,看到蒋梅娘突然看过来的眼神,遂闭了口。 “五jiejie为什么要逼我?我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了?”眼泪滚落,身躯瑟瑟发抖,像是害怕到了极点。 “你胡说!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蒋毓茹大力摇晃着她,双眼圆瞪,那眼珠子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七儿……”冷羽陌从外面进来,看到眼前景象,疾步奔过去抓住蒋毓茹一扯,扶着蒋梅娘,关切道,“七儿,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蒋毓茹踉跄地退开两步,脚下一滑,仰身摔在青石板上,四脚朝天,右手手肘尖锐一痛,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得呲牙咧嘴。 蒋梅娘摇头,拨开冷羽陌的手,侧身让开一步,垂低着头。 冷羽陌看了看自己的手,垂了眸子,丝丝痛意都被强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点痕迹,勾唇苦涩一笑。再看向蒋梅娘时已然恢复如常。 “七儿,你真的没有伤到哪里吗?” 蒋梅娘又摇摇头,说没有。 冷羽陌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看到她低头怯懦的样子,心仿佛被什么碾过,痛极。他呼吸了一口,从衣裳里取了一支白瓷瓶出来,道,“药已经用完了吧?我来时在万安坊买了些,你拿回去让春柳给你抹上,”说罢,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手里。 蒋梅娘却如惊弓之鸟般倏然收回手,退到春柳跟前,畏畏道,“我,已经上过药了。给五jiejie吧,五jiejie也受了伤。” 话音刚落,听得声清脆声响,瓷瓶落在地上,一分为二。冷羽陌赫然低头,地上的碎片瓷仿佛是他碎了的心。 蒋毓茹见冷羽陌对蒋梅娘却轻声细语,柔情蜜意,对她却视若无睹,不闻不问。盛着妒火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神情悲戚地望着他背影,她自小钟情于他,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反而对蒋梅娘那个不祥人关怀备至! 待看到打碎的白瓷瓶,蒋毓茹猛地爬起,过来推了蒋梅娘一下,骂道,“蒋梅娘,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表哥特意给你送药过来,你不感激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打碎?” “住手!”冷羽陌沉声喝道,扯开她,面色不善。 蒋毓茹怒极,迎着他的眼睛,神情倨傲,口不择言道,“你难道看不懂吗?她根本不稀罕你的药,所以才故意打碎。是了。她不记得从前了,连你也不记得了,你难道还要跟从前一样对她好?” “我的事不用你管!”冷羽陌冷冷地说道。转眸看着蒋梅娘,他道,“七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蒋梅娘握着手,身子瑟缩,而后跟春柳道,“春柳,我想回去了。” “是。奴婢这就送七小姐回去。”春柳朝二人福了下身,扶着蒋梅娘往花园外去。 “七儿……”冷羽陌倏然回身,失声唤道。 蒋梅娘微微一顿,心下不忍,闭了闭眼,按着心口,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面走去。 “小姐,您慢些,地上滑。”春柳看到蒋梅娘脚步快急,提醒道,谨慎地扶着她,生怕她不小心跌倒。 才一出花园,蒋梅娘便拂掉春柳的手,急急走到一侧,撑着墙,闭着眼沉沉嗯了一声,眉宇间尽显痛楚。 春柳奔过来,见蒋梅娘面色苍白,额际浸出细密汗珠,唬了大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焦急道,“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小声些,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忍着心下突然席卷而来的刺痛,蒋梅娘提醒了一下,闭着眼,不断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