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墙二
是夜,秦王府内室。 世民木然坐于桌前,看着面前酒杯。 无忧睡起,披衣而至,看他穿得单薄,又取了件大氅与夫君披上,才道:“凤郎有心事?” 世民转眼,看了看她,直道:“无忧,我不喜欢大哥看你的眼神。” 无忧垂睫,复而扬起:“大哥不会做那种事的。放心。” 世民不语,只将无忧紧紧拥入怀中,呓道:“无忧,大哥为何要这样呢?原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我听父皇的话,让了。原本属于我们二人的无忧日子,我听父皇的话,为了大哥未来的江山,丢了。可他现在……” “他不会。放心。”无忧坚定道:“因为,他是疼爱你的。” “是吗?” 世民闷闷不乐地趴在她肩膀,似个孩子一般不开心:“可是,我前两日才听说,他曾经骂过大嫂,说她没有为后之相。还说如果她有你之一二,便再不会让他担心……无忧。我担心,大哥他一直把那个史世令的话,记了在心里呢!” 无忧心口猛然一沉,强笑道:“凤郎,你真是个傻子。大哥现在已是太子,又怎会不明白,这谁当皇后,谁不当皇后,全是他的主意呢?再者,咱们都知道,当年那史世令,根本就是杨广派来构陷我们的小人。所说的话,又怎么可信呢?” 世民被她劝得松了心,慢慢起身,笑道:“正是,是我太多心了。大哥从小便最疼我,再不会做如此想的。不过……” 他面色又有忧虑:“说起史世令事,我倒想起那个尹嫣紫来。无忧,你可记得此女。” 无忧眼前,立刻闪过一个娇艳无匹,神情高傲的女子来:“记得,不是齐王那里的大婢么?” “哼,元吉这小子,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偷偷摸摸地把这个女人,献给父皇了!今天早朝时,听闻父皇已经以她有孕之由,将这个女人封了婕妤了!” 无忧只觉心口猛然一冷:“可是此女是……” “是啊,你我知道,大哥也知道,此女本是杨广身边的人。可是那又如何?父皇看来,杨广已死,一个女人,又能兴起什么风浪?何况,她又怀了父皇的子嗣。” 世民冷笑:“不过也罢,这般虚华善变的女子,便是有几分智计,终究也不过是个狐鼠之辈。不来招惹我,便由她在父皇那里,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无忧叹息,重重点头。 心下却已然定了主意,明日,是该与齐王妃见个面了。 不止一次,淑仪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见了这个女子,该做何言语,行何态度。 然而今日得见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对她,生不出任何怨恨来。 齐王府后花园中,齐王妃淑仪为主,秦王妃无忧为客,两妯娌,面面而坐。 淑仪微微沉吟,挥手退去了身边众多侍从,只留身边近侍青玄做伴。无忧见状,也命一干人各自寻去处,只留花言随侍。 半晌无语。 淑仪揣测着她的来意。许久,才道:“meimei久慕jiejie盛名,今日得见,幸甚之至。” “哪里,无忧得见meimei,才是平生幸事。”无忧笑道:“不过可惜,咱们妯娌俩,见得不多。” “虽不常见面,却心意相通,这便可了。”淑仪笑。 无忧点头:“正是。” 又是好一会儿无语,淑仪终于主动开口道:“jiejie此来,可是为那尹氏之事?” 尹氏? 无忧挑眉,端起茶杯轻品:“原来,meimei对此女,并不喜爱。” “那凤翎簪花赐了给她,真是糟蹋了东西。”淑仪挑眉之间,竟恍然如幼年时,端坐凤驾上的模样。 无忧含笑:“meimei果然不愧是天生贵胄。好眼力。” 淑仪淡笑:“前朝往事不可追,现下,本宫只是齐王妃罢了。至于识得那凤翎簪花,无非是因为,当初世民哥哥打造此物时,正是向本宫寻了昔年皇祖母(独孤皇后)得赐于皇祖父的一枚凤翎花络,才命匠人依样制作的。” 无忧点头:“我便觉得奇怪,夫君那般直性儿,怎么能制得如此精巧华丽之物。原来大有来头。” 淑仪不语,只品茶,复又道:“jiejie似乎很关注此女。为何?” 无忧直视于她,道:“meimei,恕jiejie直言。jiejie身在国公府时,便已知meimei于夫君,多加照顾,更知meimei心意。然终究天意弄人,jiejie虽然有心倾慕meimei,终不可得。故而,jiejie但请meimei,日后还要念在当年情分上,务必莫断了我等情分。言至于此,jiejie告辞。” 无忧起身,缓缓而行。淑仪也不应,只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起身泣道:“若不是你,他的妻子本该是我!” 无忧停步,转身,看着她:“公主,且容无忧这么唤你一声罢!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便是没有无忧,你也是嫁不了凤郎的。只因你的父亲,从登基为帝那一刻起,便已决意将李氏一族连根拔起。” 淑仪泪如雨下:“可是……可是……” “公主,您若真心对待凤郎,那就请你务必保下凤郎,切莫再做那糊涂事了。现在,凤郎之性命,已如风中飘摇之烛火。一切,只看你如何为事了。” 无忧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长长的丝绸曳尾,冰冷地滑过路边一枝生得极低的牡丹花。终究,将其压至伏地不起。 是夜,齐王府。 元吉站在后花园里,痴痴看着齐王妃杨淑仪独居的那幢小楼上灯火。身后站着的,却是白日里,淑仪与无忧见面时,淑仪身边的一名随侍。 “就只有这些了吗?”元吉轻问。 随侍颔首,道:“王妃娘娘只说了这些。” “以后好好照顾着娘娘,别叫她再见那些令她伤心的人。” “是。” “下去罢!” “是。” …… 元吉站在后花园中。看着淑仪窗口的灯光,终于熄灭。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只有你死……二哥。 只有你死,我们兄弟,才都能平安。 武德二年,庆春大典。承乾殿内。 原本应当是一片欢语笙歌的,然而此刻,却俱是一片慌乱。 只是,却是喜悦的慌乱。 因为秦王妃长孙氏,为今上公公李渊,夫君秦王李世民,诞下了一名皇子。 世民此刻,远征在外,公公李渊得知大喜,亲幸承乾殿,并把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命名为承乾。 消息传到正在平定祝山海之乱的建成耳朵里,他只觉得心下一沉:承乾…… 是要让这孩子,承继乾坤么? 他的心底,一阵阵悲凉。 身后,四弟元吉看着大哥,轻轻地道:“大哥,父皇此意,再明显不过了。你必须有所动作。否则……” 建成摇头,道:“不会。便是父皇有此心,世民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年幼的,小小的,总是吵着要自己抱的小人儿来:“他不会。” “他不会?他不会,又怎会纳了人称有中宫之德的长孙氏为妻?”元吉急了。 “那是自幼订下的亲事,怎么怪得他!”建成怒斥,眼前小人儿一晃而过,又出现一道曼妙清丽的身影。 “大哥!” 元吉无奈低叹,心里却在笑:他会的。你也会的。你们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