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十五
是夜(三月初二)。 丑时三刻。 阴妃闻得太宗敕令李绩发兵讨齐,便下定决心。 乃暗使司医刘芍儿,私以阴弘智所进之毒水,入延嘉殿中。 延嘉殿中充容徐惠因怜太宗近日困苦,亲手制成羹汤。阴氏早有所闻,料太宗信爱徐惠至斯,再不使疑,遂使芍儿落毒至此物之中。 平日间延嘉殿安防甚密。然今日因变事,金吾卫调动,加之徐惠与武媚娘一时不察夜深竟有如此之事,竟致芍儿功成。 得芍儿报成,德妃遂私密泣语刘芍儿道: “陛下待本宫如此厚爱,然本宫终究辜负…… 只求能借此机会,保得佑儿平安,便再无所求。本宫负于陛下,自当随陛下而去…… 至于那徐惠,她既为长孙贼子之探,那并死也要拉她一道……” 尔后便亲血书一封交与刘芍儿,命其必求得太宗临终前亲阅,然后从容自尽。 可惜天算不若人算。 徐惠突然间,因宫外传入密信至内,道长孙无忌求见,竟不得亲奉羹汤入太极殿。 才人武媚娘为见她忧心,便自告奋勇送羹汤入太极殿。 媚娘既入,便见太宗正为齐王之事烦忧,更召得魏王李泰随侍商议。 媚娘见状,便柔软劝之,太宗闻得羹汤乃徐惠所进,龙颜微一松便欲饮之。 方欲食,魏王李泰便提醒道未经试毒不当入口,媚娘便着王德引银针一试。 结果银针一落,针尖立刻发黑,显有毒入内。 太宗遂怒视媚娘。 媚娘震惊百般求告,然魏王李泰一旁指定媚娘有事,又道徐惠亦有可疑。 太宗却不语。 媚娘见太宗如此,以为太宗竟有不信自己与徐惠二人之意,心下发冷,便夺手将汤羹饮下以证己清白。 太宗李泰见状均大惊,太宗急上前以手掐媚娘咽喉使其吐之大半,李泰又急急喝令传医。 俄顷医至以药解之,媚娘身中毒性竟去大半。 然虽不致死地却昏迷不醒,加之投毒事立,未得详审,太宗便着令禁于掖庭狱中严加看管,只待其醒来之后再行审议。 一时间宫中震动。 晋王李治已寝,闻近侍德安报之,心中惊伤欲狂。 幸得德安劝解点醒,急奔大吉殿,欲取得刘芍儿手中阴妃手书。 然憾为刘芍儿也莫名中毒而死不知何人下手。 李治虽得阴妃手书,急欲救媚娘脱狱,却更知无人证在手太宗难判媚娘无罪。 只得暂时隐忍,更私命左右必得护住媚娘安危不教再受伤害。更悄请孙思邈入掖庭,救治媚娘,并调制解药,不使媚娘再受毒害之苦。 太子闻之此事,颇有奇罕,便道齐王反之不成乃离京都远故。若以他为则东宫与正宫如此之近,何事不成。 汉王李元昌闻之,怂恿太子成事。太子断然不允,然元昌君集等人诸多策动,更以魏王之事左右,太子意动。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三日。 太极宫。 晖政门前。 当朝司徒长孙无忌抱着玉圭,安静地立在守门石兽之后,一处外人不得看见的角落中。 不多时,一身杏黄春衣的徐惠便带了文娘,急急而来:“长孙大人。” 长孙无忌微施一礼,便歉然道:“如此时刻,却请娘娘冒险前来,是老臣的不是。可有些事,为娘娘安然,老臣必得当面问过才好。” “大人请问。”徐惠满脸憔悴之色。 “昨夜之事,娘娘可有疑凶?”长孙无忌问。 徐惠摇头,苦苦一笑:“虽知是阴妃所为……可她现下已然服毒自尽,连身边侍女也一并自尽,却是再不得对证了。” 长孙无忌点头,又问:“可知此番事情,与其他诸殿有否牵连?” 徐惠再摇头:“陛下现在只说阴妃之死,是因内疚齐王谋反,心中不安才行自尽……却再不肯与媚娘之事牵上联系。” 长孙无忌点头,便再问:“那晋王爷,可有何动作?” 徐惠心中一跳,容色却丝毫不改,只是苦恼摇头:“若是王爷有什么办法……只怕媚娘此刻也得脱逃了。” 长孙无忌闻言,微垂眼睑,便再点一点头,慰道: “徐充容无需担忧,想必不日,武才人之沉冤必可得雪。” 徐惠闻言,眼眶便是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便是沉冤可雪又如何?媚娘此番却还不知能不能活得过今朝呢!” 长孙无忌不语,只是沉默。 …… 片刻之后。 徐惠看着长孙无忌走远,将楚楚可怜的表情收起,换上一脸冷漠之色。 文娘见状便道:“娘娘,为什么不告诉长孙大人,武jiejie已然清醒了?” “如果他知道媚娘醒了,只怕对媚娘反而不好。”徐惠淡淡道,然后才带着文娘原路急急折返道:“太极殿里可有什么动静?” 文娘小碎步跟上,轻声道:“陛下倒是没有怀疑过娘娘……甚至似乎,也不是真的相信武jiejie是主谋。只是陛下心思难测……” 徐惠叹了口气,容色复杂:“他怀疑不怀疑媚娘,现在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众臣如何看这件事…… 对了,王爷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文娘知她所问是稚奴,便摇头道:“除了努力寻找人证,再无他法。” 徐惠闻言更忧,便道:“想个法子,安排一下,我晚上要去见一见媚娘。” “好。” 徐惠刚转至百福殿院内,便远远瞧见守在那里,早早等着的稚奴。 “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徐惠讶然。 稚奴匆匆奔上来,先引了徐惠于一旁隐秘处,又着德安看着左右,才问道:“我听瑞安说舅舅要见徐jiejie,便来看看如何。” 徐惠点头,道:“王爷放心,没有教长孙大人看出来什么。” 稚奴长出口气道:“如此便好,否则若连舅舅也插进来一着,却是不妙——不过想来,他应当也没甚时间再管这些事。现下光五哥的事便够他烦的。再者……” 稚奴不语。 徐惠见状,便咬了咬牙道:“还有魏王爷,是么?此番之事,只怕与他不无关系罢?” 稚奴却只是叹道:“现在还不敢肯定是不是他。” 徐惠沉默,良久才道:“王爷,徐惠身分卑微,又兼之愚笨无知。可是有一点,希望王爷能记下。若此番媚娘中毒之事,确是魏王所为。那王爷,便是您与陛下容得他,徐惠也断容不得他!” 稚奴看着她,良久才道:“若果是他,不用你动手,我也不会容他。” 徐惠这才点头,自行离开。 看着徐惠与文娘远行而去的背影,德安道:“王爷,您为何不告诉徐jiejie,魏王爷是一早知道那羹中被阴氏下了毒,但他却并非有意害武jiejie,只是想借机扳倒阴杨二妃呢?” 稚奴冷冷道:“他既知道,却不说破,由着武jiejie服毒以证清白,又害武jiejie再受牢狱之灾…… 这跟亲手害她,有何区别?” 他的目光中,微泛冷意。 …… 是夜。 徐惠终究于掖庭狱中,见到了媚娘。 “媚娘。” 一入内,徐惠便激动地轻唤一声,躺在床上只装昏迷的媚娘闻得她的声音,便吃力起身道:“惠儿……” 两姐妹见面,自是一番好生痛哭。 …… 良久之后,徐惠将偷偷带了来的解**汤与媚娘饮下,又取了巾帕替她拭了拭嘴角,又将她身上裹着的被褥紧紧地拉了一拉,才含泪道: “你怎么那么傻!那么一碗**,你……” 媚娘却淡淡一笑:“我当然不会那么傻。” 徐惠一怔,半晌才颤声道:“你……是有心的?” 媚娘垂头不语,良久才道:“银针试出鹤顶红,若我不以身服毒,自证清白,如此多事之时,只怕陛下便会怀疑到你身上。 再者,我这些时日因体虚不胜,稚奴一直将他的药乳(参见前文,就是把草药给牛吃下,让牛奶有药力)送与我食,这你也是知道的……孙老哥说过,鹤顶红沾者即死,可若先服得牛乳护住脾胃,再急以催吐之,毒性,倒也不至要人命。 你放心罢,我那时早就想过了,陛下必然不会教我死,无论如何都不会。魏王更不会,加之我去之前,刚刚服下药乳不久,是故再不会……”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媚娘脸上。 媚娘捂脸,错愕看着面色涨红的徐惠。 半晌,徐惠才颤着声音道:“你……可知,这……这一记耳光,是打得什么?” 媚娘讶然,痴痴摇头。 徐惠含泪,咬牙道:“我……我打你,是叫你记得……你还有我……还有我……便是陛下不信你了……便是你母姐……母姐不在乎你了…… 你还有我…… 你不能……不能如此轻贱自己的命…… 你得给我好好活着!为了我!为了晋王爷,好好活着! 你听到了没有! 武媚娘!” 徐惠崩溃,大哭扑入媚娘怀中。 媚娘感愧交集,也抱着她,再度痛哭失声。 …… 又是一番哭泣相慰之后,姐妹二人才渐渐回复了冷静。 媚娘含泪道:“对不起……惠儿,却叫你伤心了……” 徐惠摇头,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此番最伤心的人,是你……只是媚娘,你千万不能做这等傻事……千万不能……答应我。一定不要再做这等傻事了……” “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媚娘的泪,慢慢变冷,流落脸颊: “不会了。” ——是啊,不会了。 因为这宫中,除去惠儿与稚奴,再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如此拼命了…… 不知不觉中,那道自幼便存于心中的英雄身影,慢慢变淡,慢慢变淡。 终究,淡至几不可见。 …… 徐惠见她如此,知她此番,定然对太宗心灰意冷。实在不忍再引她伤心,便也急忙擦了擦泪,转话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媚娘知她不欲再言,惹得自己又想起那些伤心事,便也擦了擦泪,想了一想,才问道:“稚奴这两日,可与你说什么了?” 徐惠想了一想,却摇头:“只是说了阴氏主仆死的事,还有从刘芍儿手中取得那阴氏手书之事。” 媚娘心念电转,便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么?” 徐惠摇头。 媚娘便点头,思虑良久,才道:“惠儿,答应我一件事。” 徐惠道:“你说。” “从今日起,你不要再见稚奴,也不要再与他相通来往。更不要再将我之消息,说与他听。明白么?” “为什么?”徐惠大惊。 媚娘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文娘瑞安。二人会意,便自出去守着。 媚娘艰难起身,徐惠连忙搀扶。 行至牢中,可见牢外动静处,媚娘才小声道: “齐王已反,惠儿你猜,下一个反的会是谁?” 徐惠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