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初立,暗涌流晦十六
“大唐江山,这帝王之位…… 媚娘,你好好想一想,哪一样,哪一件,我不是为了你……为了你才去争取的? 又有哪一样,不是因为你,我才能够沉下心来去为之? 媚娘啊媚娘……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治越说,心中越痛: 既感动于这傻人儿一心只为自己,连一向看重的母姐与徐惠也全然不顾,又心疼她这般委屈自己,甚至故意让瑞安听得这些话儿来,让自己死心,用心良苦却唯独不知对自己而言,她才是天下第一紧要之事…… 一时间,二人一立一坐,竟两相皆泪。 半晌,李治才轻轻道: “我知你忧心,我也知此刻以我之势的确是没有那个资格,告诉你——便是你以不与人共夫来拒绝,我也可妄意为之…… 的确,眼下朝政多为关陇与氏族二派把持,我便是给你一个名分……也是难的。而且若我果然立你为妃,只怕头一个发难的,必然便是那六叔与十一叔—— 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好好守住这大唐江山,也会好好儿守住这皇位。 可是媚娘…… 我只求你一事…… 只求你信我,信我早晚有一日,可与你长相厮守……好不好? 你信我,好不好?” 媚娘无语哽咽,拼命忍住想要点头的冲动: 此刻,她当真是不能轻易允了他——否则连最后一点退路也就没有了—— 毕竟眼下对他来说,最紧要的却是能够稳住这皇位。否则……否则连性命也是难保…… 对她而言,只要他活着,好好儿地活着,便是她与他终究不能相守,于她也是满足的。 李治见她如此,心知她强压着自己的欲望,于是更加心痛,乃轻轻道: “无论你点不点头,我都知道,你是信我的。所以……你不点头也罢。记得媚娘,我会完成每一件答应你的事…… 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你要牢牢记着。” 说完最后一句,李治含着热泪,慢慢走出云泽殿。 …… 直到他走得远了,媚娘才敢轻泣出声,伏在棋案上任眼泪流泄。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替她拭了泪,徐惠长叹道: “你这是何苦……为难自己,又让他为你心痛?” 媚娘起身扑入徐惠怀中,抽泣道: “可是若不如此……若不如此,那荆王必然会……会借我与他之事大作文章……惠儿,他才登基二十几日啊! 他…… 他才失去父亲二十几日啊! 他……他自幼便仁善慈爱…… 怎么忍心对那些人下死手……那是他的亲叔叔亲jiejie亲哥哥亲舅舅啊…… 他下不得手的……可是那些人却下得手…… 惠儿,荆王为了皇位……韩王为了皇位…… 他们是能下手的…… 若是……若是当真因为我之事,使得他失了诸臣之心……那荆王造反便易如反掌……届时……届时韩王也好…… 荆王也罢,都不会留他性命的…… 惠儿…… 我不能看着他死……我不要他出事啊啊……” 媚娘终究难忍心痛心焦,放声痛哭于徐惠怀中。 徐惠含泪,哽咽地抚着她的脸: “苦了你了……一番心……全都扑在他身上…… 媚娘……媚娘……真是苦了你了……” 媚娘却再不能答——她也不愿再答。 此时此刻,唯有在徐惠面前,她才能真正将心中的苦楚哭出来,发泄出来…… 也唯有如此,她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才能稍得缓解…… 没人理解她的痛。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便再不曾如此痛过了。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 ……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初六。 于阗王伏信随阿史那社尔、薛万备入朝。 李治乃着内侍少监德安候于长安城朱雀门外宣旨,着伏信先谒太宗灵前,再入朝见圣。 伏信闻之颇讶,然依旨行之。 待得见太宗灵前正奉巨厥天弓时,一时旧事回起,难忍心中伤痛,乃伏地号啕大哭,跪拜太宗灵前。 次日晨早,伏信乃以臣礼入朝,奉圭于李治面前,口称臣邦。 李治闻之心下大悦,然而仍面色如常。 伏信见李治虽年幼却行事泰然,帝主之风泱泱无际,心悦臣服,誓以臣礼奉大唐。 诸臣闻之欢喜不胜,然长孙无忌乃疑李治计从何来。 朝后,李治以上位,拜谢李绩献计。李绩早得旨意以着伪之,无奈只得心虚淡笑受谢。长孙无忌见状方释疑心。 李治暗松口气: 若舅舅知此计乃媚娘与己所议,只怕难保媚娘。毕竟舅舅对她多有猜疑——别的不说,单单是昔年那后为武女唐三代昌的箴言,便犯了舅舅大忌。 虽说现下父皇已逝,他却还是得想些法子,拖上些时日才好——只盼舅舅早些忘记旧事,消了对媚娘的成见,这样……他才能实现对媚娘的诺言。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初十。 夜。 荆王府。 元景表情不豫地看着不远处玩耍着的一双儿女,沉着声问身边一肃立近侍道: “消息确实?” 那近侍紧道: “睦州刺史张琮处得的消息,断然不会错。” 元景点头,咬牙道: “张琮乃是二哥(既太宗李世民)连襟,且他夫人与二嫂(既文德皇后长孙氏),还有那长孙无忌关系颇密非同一般。 他处得来的消息,自然是真的。” 近侍却有些不解: “不过殿下,这样一来,那今上(就是当今主上)的心思,倒是让人颇费猜度了。濮王与他虽是同母兄弟,可说到底,濮王毕竟是曾威胁于他的…… 如何他这般不计前嫌,竟然还要再复用于他?” 元景哼哼一笑道: “你哪里懂得!这李治小儿现下满朝中,已然是一无可用之人了。 你别看长孙无忌面儿上是疼他疼得紧,也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哄着…… 可长孙无忌只是把他当个孩子看! 长孙无忌最终忠心的还是关陇一系! 李治这个皇帝,不过是个戏台子上的花花儿傀儡罢了。若是他不听话,照样和当年的李承乾一样说换就换,更不用提那些自命高华的氏族大家! 是故他现在也是急红了眼,随便只要有个人对他表忠,那便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