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凤终还朝四十八
德安却道: “那是元舅爷不识jiejie为人罢了。何必理他?” 媚娘却失笑道: “你呀…… 我认识这么多人里,也就你一个,敢说这么一句何必理他。 当真不知是该说你是大胆呢,还是太过轻视了元舅爷。” 德安却道: “德安也非大胆,德安也非轻视元舅爷。 不过是德安信得过主上,知道主上必然会护着jiejie一生周全罢了。” 媚娘闻言,含笑看着李治,目光柔和。 须臾,她又抬起头来,正色问道: “那慧宁,可也一并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安置好了!” 德安一迭声地道,同时手上不停,便去替李治盖好被子,这才道: “横竖平日里王公公总是喜欢拿着些佛经去烧给先帝与皇后娘娘,那便正好留了她们二人下来,一并抄着便是。 至于那感业寺么…… 主上可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毁了它。 否则以后武jiejie你若待封妃封嫔之时,它必然便是最大的阻碍。” 媚娘想了想,也点头道: “罢了……治郎既然这般说了,那便由得他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感业寺历经两朝,皆为宫中消息流传藏转之地,原本是为着能够宫内宫外,消息灵便的。 可眼下看来,它却成了治郎最拿之不起,放之不下的鸡肋……不,应该说是毒瘤了。 倒是真当废了才是。” 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地替李治抚着额头喃喃道: “只是这样一来…… 我便真的再无退路了。 只有在这宫中,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争下去,斗下去…… 治郎呀治郎,你当真是为了让我铁了心思回宫,做尽了一切打算啊…… 我…… 我又该如何回报与你呢?” 一声疑问,却问得一旁的德安唇边一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夜雨渐停,只留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在窗边烦惹不去。 永徽元年三月初三。 辰时一刻。 因文德皇后灵庙感业寺为疫病所污,李淳风进言,感业寺当废之,移皇后灵归宫中安灵故,高宗李治特着令,请皇后灵于三月初三轩辕节灵归宫中立政殿,同移守灵法师明空一同归入立政殿,以慰其灵。 感业寺则自皇后灵归宫中之日起,废止。 自此,历经隋唐两朝,流转不止的感业寺,一朝成了一片废墟。 而武媚娘,这个即将成为大唐上下,最为瞩目的女子,也再度坐上了她出宫时的那辆马车,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她人生中,最为辉煌而灿烂的后半段。 …… 万春殿内。 王皇后听着宫外传来的阵阵喧嚣声,脸色一片铁青。 一侧侍立的怜奴看了看她,终究还是叹息道: “娘娘也不必太过当回事,不过是回宫来继续当个尼姑罢了,成不了什么大器。” 王皇后却咬牙寒声道: “继续当个尼姑? 继续当个尼姑何必特特招回宫来?! 宫外那么多皇家寺院,何必特特召回宫来?! 你当真以为陛下此番的理由么?” 怜奴不语,良久才叹: “娘娘,其实往好里想一想,这也是好事。 有她在,那萧淑妃,可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而且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只要能够稳住了娘娘的凤位,那萧淑妃便是彻底成不了事了。 至于这武媚娘…… 娘娘,其实她在宫里,咱们收拾起来,却是比在宫外方便得多啊!” 王皇后这才缓了缓脸色,冷冷道: “这些本宫早就想到了,否则本宫根本不会给她机会踏足宫中! 若非如此…… 本宫早在主上有此意之事传出之时,便下手除了这个妖女! ……只是本宫虽然心知此乃大局所需,可终究是不能忍得这贱婢回来卖乖!” 一边说话,一边重重地拍了一下凤位扶手,惊得怜奴心中一跳,良久才轻轻道: “其实娘娘若是…… 若是看她不顺眼,那略微收整一番她,也是好的。 说起来,她日后入宫,便是归娘娘管治。 俗语常云,杀鸡要给猴儿看,也是这个理儿。 娘娘若是借她这事,来给后宫诸妃提个醒儿,也不是不成啊?” 王皇后闻言,这才微微平了些心情,点头道: “好…… 说得好。 既然如此,怜奴,你立时便去摆了凤驾,本宫这便去会一会那武媚娘!” 怜奴应声而退,去备驾仪,只是心里难免嘀咕: 最近这娘娘的个性,怎么越发阴晴不定起来? 王皇后人还未至,人在立政殿的媚娘便已然得了瑞安的报。 “武jiejie,这皇后此番前来,只怕是来给下马威的。 若是如此,那jiejie你还是留在这立政殿为好。毕竟这里是禁地,她也是轻易进不得的。” 瑞安劝道: “再者你还没见着徐jiejie,宫中情形也不是甚清楚……” “不妨事。”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她来,归她来。毕竟我现在还是先帝侍嫔的身分。 她是极聪明的,论起来,自然不会冒着这等大不孝的罪来顶撞我。” 瑞安却摇头道: “未必呢! jiejie久不在宫中自然不知,这皇后这些日子以来,是越发地急躁焦闹起来。再不似往年的知大体识心趣…… 上回还听说,她宫里一个侍琴的小侍女,只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儿,便被她着令杖毙了。 而且皇后一向喜礼佛敬神,一发地不像话……” 媚娘却明白,这皇后如此,却非什么急躁焦闹,而是因为那曼陀罗之故,想一想,心中不免有些悲悯,便点头道: “你也是说得有理,不过我到底还是不能避而不见。 这立政殿本是她的心病,若是我再躲进殿里不见她,她岂非更加恼怒? 虽说我与她之间有个决断是早晚的事,可眼下这等事态,多一事,不若少一事来得好。 这样,瑞安,你且帮着我,更替了那最老色的海青来。 还有,也去取些油脂与赭料(唐时称画画时用的褐色颜料)来。” 瑞安一怔道: “这老色海青瑞安还明白,这油脂与赭料却是做什么的?” 媚娘却一笑,不答,只催他快去拿。 瑞安无奈,也只得依了她。 就见媚娘取了一只盒子来,打开,先唤着一侧立着的玉如取了一盒面脂来,挖了两匙子磕进去,又舀了一小勺油脂滴进去,又放入赭料,仔仔细细地拌匀成一股子暗黄发灰的色料了,媚娘才取了东西来,往头顶、脸上、颈子上、手上…… 一切有可能露得出来的地方,全部涂抹一遍。 仔细涂过一遍之后,她又叫瑞安去取了些薯粉子(就是现在说的芡粉)来,细细打上一层,又是拿笔对着铜镜左一笔,右一画…… 立时,原本雪白细致,明眸皓齿的她,竟变成了一个面色枯黄黯淡,皱纹处处的五十老妇。 媚娘又叫瑞安去取了些油脂来,混了十来颗极细的珍珠粉粒进去,往眼下一涂……立时便见眼下油光一片,豆豆点点。 瑞安还不及惊叹,便见一边小侍奉了一件枯叶色的,半新不旧的枯叶褐色海青来。媚娘又将身上衣物脱得只剩一件内袍,这才直通通披上,慢慢地走出立政殿来,缓缓地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