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二十三
入得殿内,禄东赞头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如一把玉如意般身量优雅端度的女子。 同样是一身雪白绡绫的衣衫,同样是一头乌发簪白花(唐初宫规,除去帝王和皇后、太后、太上皇这样的人物去世以外,其他的贵长辈去世时,身为晚辈的其他皇室中人都应当素服无饰簪白花。这是以示孝意。另外再说一点题外话,就是如果帝王或者是太上皇这样的人去世时,则人们不只要素服,还要有素冠和素饰,以示哀祝之意——就是唐时人们认为帝王或者是太上皇一类的男性统治者死后必然是升天为仙了,所以虽然因为帝王离开很哀伤,但是因为成仙也算是好事,所以也是要哀伤地祝贺一下的……所以电视剧里武媚娘在李世民去世时戴着的银色头饰虽然的确是夸张得过了许多,却也是有这么样的规矩的——只是那头饰实在是太夸张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可这个女子,偏偏就是通身一股白牡丹般的气度。 禄东赞知道,自己终于还是见到了那位被李治爱逾性命的武媚娘。 “武氏娘子,见过禄大相。” 媚娘上前一步,抢先行礼,倒是叫禄东赞急忙谢礼道: “唉呀唉呀,娘子太过客气了。” 一壁说,一壁谢过媚娘的礼,宾主双方又是客套一番,媚娘这才着左右引了禄东赞入了配殿之中休息,同时着瑞安快快报与太极殿。 …… 是夜。 太极殿中。 李治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萧淑妃,不知第几次地问自己: 当初到底是哪一点,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与媚娘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可是这般问着自己,却是苦不得半点答案,于是也只得无奈,摇头。 阶下的萧淑妃正哭诉着这些日子以来,宫内宫外因着李治传令宵禁之事而起的,对她不利的流言,一见李治如此态度,不由有些惊疑: 这一摇头,到底是吉是凶? 想了一想,她终究还是大了胆子咬了牙,上前盈盈一步道: “陛下……陛下,您可要为妾做主呀! 那些无法无天的奴才,一个个地,一个个地把妾传得…… 传得直如那妲己妹喜一般,是祸国殃民的妖精祸水…… 陛下!您可要替妾分明清白啊!” 李治摇头,不得不摆出一张无奈脸来道: “他们这般说,又有哪里的证据来呢? 什么朕为了爱妃而宵禁…… 便是他们说上几句,也只能说明爱妃在朕心目中是顶要紧的人…… 又有哪里不好了呢?” “陛下……” 闻得李治一句在心目中是顶要紧的人,淑妃只觉自己骨头都要酥了一酥,于是不依着上前扯了李治袖子撒娇: “可是陛下,妾自然是知道陛下的真心的…… 可这样的真心,若是传入那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只怕…… 只怕……” 李治实在是无法再忍下去了,加之心急于在立政殿中候着的媚娘与禄东赞,一时难以自制,竟冷冷道: “只是什么?” 萧淑妃立时如被冰水浇身,打了个哆嗦,怔怔地看着李治。 李治一句话说出口,便立时察觉自己竟然一个不耐,露出了些真心…… 于是急忙缓了口气,微不可察地一犹豫便立刻伸手去揽了她入怀,轻轻叹息道: “只是你怕,会有人说你这般得宠,分明便是仗着朕的宠爱,胡做非为,是也不是?” 萧淑妃眨了眨眼,这才想到,也许方才只是李治听闻别人对自己的谣言时,有些生气的缘故—— 没错,刚才那样冷酷而淡漠的表情,实在不像她知道的李治……没错,定然是因为自己被传了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他才生气的…… 所以…… 所以他是真的在乎自己的吧?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之所以日日呆在立政殿里,最紧要的,还是因为那太妃去世,加之武媚娘失了个孩子的缘故罢? 没有…… 没有别的缘故了,对罢? 而且失了一个孩子的武媚娘……他便是有怜爱有宠惜,可是…… 可是终究也是不会长久的……至少不会比对她这般好的长久的…… 对吧? 她不安地问自己,然后又立刻摇头: 不,不会的。 否则,为何不曾听闻李治为了那武媚娘,而传令长安宵禁一月呢? 这样的……这样的事,两朝以来,可也只听说过这一桩啊! 所以必然地,李治这般心思,也是当真为自己好的……当真是为自己生气的…… 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思及此,她立时笑得又是委屈又是甜美道: “陛下……” 一壁不依着,一壁将头只依在了李治怀中,却再看不到李治脸上,一副冰冷沉默的表情。 ……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 李治好歹是把萧淑妃给哄得欢喜了,劝走了。 于是,看着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太极殿,李治这才长出口气,一甩广袖,传令道: “摆驾,立政殿!” “是!” 立政殿内。 **小亭之中。 媚娘与禄东赞,早早地便起了一局棋,两人对面而坐,一壁品茶谈天,一壁对弈取乐。 一边儿以瑞安为首的诸侍,则是安安稳稳地立着。 庭门内外隐蔽之处,却是依着高阳公主之令“入宫行探”的豆卢望初,带着一众从未在宫中露过面的,一直养在宫外的影卫,守在暗中,与明处里李云亲率着的李治身边最亲信的金吾卫相互应着,以警左右。 李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等景象: 媚娘含笑轻摇宫扇,禄东赞皱眉只盯着盘上棋局。 看来…… 李治从方才起便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不由慢慢舒展开来: 看来还是她最懂自己……这么早,就替自己铺好了前路,省下了许多功夫呢…… 一股暖流慢慢涌入心中,默默地,他走到媚娘身边,又示意早就看到他的媚娘等诸人不要出声,自己却只立在禄东赞身侧,看着他要如何解这一局。 棋盘边儿的禄东赞,倒也是当真不曾察觉此事,只是一味地皱着眉,去努力寻着媚娘局中的破绽—— 可惜的是,虽然他的棋力,便是当年的太宗皇帝也是多加夸赞,却依然还是找不出媚娘这一局的破绽到底在哪儿。 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得推子认输: “罢了罢了……想不到武娘子棋艺如此高超,臣竟是半点儿也寻不出…… 咦!? 主上?! 臣禄东赞参见主上! 臣不知主上驾临,竟不知起身谢礼! 当真是欺君之罪,竟不可恕! 臣罪该万死!” 禄东赞抬头的刹那间,就看到了含笑立于一侧的李治,大惊之下,立时推开圈椅,跪伏请罪。 李治含笑,伸手扶起他道: “哪里是卿的过错? 明明就是朕来而不宣罢了…… 禄相快快请起。” 得了李治这番话儿,禄东赞这才惴惴不安地起身,微微地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天子: 一头乌发如墨,金冠映彩;玉润丰姿,眉秀目清,加之与时下渐渐广为唐土百姓所推崇的丰威身姿所完全相反的颀雅的身材…… 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家中一副唐土古画儿中的仙家少年似的……却是没有半点儿帝王应有的架势…… 不过…… 禄东赞看着李治,却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 他…… 当真没有帝王之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