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
永徽元年九月初四。 大唐将军高侃,将车鼻可汗押至京师。 李治闻之,甚悦,遂传令文武百官朝前听奉。 朝中,李治着令谏议大夫禇遂良,力数其罪,再三谴之。 车鼻可汗愧而无声以泣应。 李治怀柔,遂怜之释之,着拜官为左武卫将军,且安置其余众于郁督军山,又设狼山都督府以统之御之。 又,以高侃之功,着立为卫将军。 自此,突厥众尽为大唐封土内之臣民,更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其中单于一座,着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府,又领苏农等十四州。 瀚海一座,着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府,又领仙萼等八州。 其刺史、都督,多以各族酋长、首领任之…… …… 是夜。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听着太极殿处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不由含笑吟吟。 一侧正替她槌打着膝盖的文娘见状,不由奇道: “jiejie今日,心绪颇佳呢!” “这个自然,高侃将军替咱们大唐立下了如此大功,主上又是军权一统…… 眼下主上虽然已渐掌实权,可到底也还得在朝臣们面前,多般无奈…… 此刻主上既然不能亲自欢喜,那自然是jiejie来替他欢喜了。 否则,这宫中上下,还有谁能再替主上担忧分喜呢?” 瑞安在一侧正拿着白玉拂尘扫着桌面尘土,闻得此言便理所当然道。 文娘一怔,却看着媚娘道: “jiejie,你知文娘愚昧…… 为何此番因这高侃将军,竟然惊动如许多人? 之前英国公也未曾被人如这样对待啊……” 媚娘淡淡一笑道: “那是因为,高侃将军所立之功,实在是非同一般。 李绩将军功高盖世,这不容否认。 可是高侃将军此番,却是将千百年来,一直对我中土民众掻扰不止的突厥一系,给彻底纳归我大唐之下…… 这功劳,可说得上是史无前例了。 便是秦皇再生,汉武复世…… 他们也未曾能将西域之骑民,一一纳归麾下呢!” 文娘闻言,这才点头道: “原来如此…… 难怪主上是如此欢喜。 记得当初力荐高侃将军入征突厥一部的,可正是时任太子的主上呢! 若归此论,咱们主上,却是又立下了一番不得了的功绩呢!” 媚娘点头笑道: “所以想必此刻治郎是欢喜得紧罢? 只是欢喜归欢喜,可别走了神形,露出些破绽来。 瑞安,呆会儿你便去提醒一番德安,别教治郎喝多酒。 一来伤身,二来…… 我也的确是怕他因此而坏了自己的大计。” 瑞安笑道: “这些小事,不必咱们提醒,师傅与哥哥便已思虑周详了。 方才哥哥还着清和传话儿来,叫告知jiejie一声,请jiejie务必安心,有他与师傅,还有明安在,定然是不会教主上有所失的。” 媚娘长出口气,点头道: “如此便好。 对了,那皇后与萧淑妃处…… 可有什么动静?” 瑞安想了一想,摇头道: “倒是没有什么…… 眼下这高侃将军班师回朝,是前朝后廷头一等的大事,皇后也好,淑妃也罢,再如何着急着整治些事出来,只怕也要过了今晚。” 媚娘挑起眉,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说…… 至少今夜,千秋万春二殿之中…… 是防备不强的…… 是罢?” 瑞安一怔,会意道: “jiejie有些安排?” 媚娘想了一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明月般的脸庞上,突然浮起一丝杀气: “原本是不该这个时候给宫里添麻烦的…… 可眼下,只怕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便再无这般好的机会了…… 瑞安,你去叫玉明来。” 永徽元年九月初五。 晨起。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一身袍冕,正仔细听着下面百官言政,忽然见一怀抱乌木拂尘的小侍监匆匆自后殿急步而出,立在纱缦下百官视线的死角处,向着一侧侍立的德安做了个手势。 德安会意,先看了眼李治,见他不动声色,便装做前去侍茶的样子,无声离开,自去小侍监处。 “何事?” 德安皱眉看着满脸大汗的清和,轻声道: “怎么急成这样?” “师傅,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抱着乌木拂尘的小侍监正是清和,他一边儿以衣袖拭着汗滴,一边低声而焦急地道: “千秋殿里雍王殿下身边试毒的小监,在雍王殿下的朝食点心里,验出了剧毒!” 德安悚然而惊,失声道: “你说什么?!” 这一声叫得有些大了,在只有正向李治与百官禀明如何安置车鼻可汗的玉廷之中,不啻一声惊雷。 立时,百官也好,李治也罢,齐齐将目光转向德安。 见状,德安马上收了声,然后不假思索地转过身来,向着李治奔来,又附耳于李治耳边,低语一句。 阶下百官正在好奇这一向沉稳不语的内侍少监德安,如何这般惊慌失措,便见李治也铁青了脸,厉声对着纱缦处喝道: “到底怎么回事?! 素节可曾有伤?!” 听闻这一句喝断,百官立时惊觉不对,尤其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干重臣,更是个个盯着纱缦之中。 就见清和一路奔出来,向下跪伏行了大礼之后才开口道: “回主上,试出毒来的,是雍王殿下近侧的试毒小监,且因是以玉珪试毒,所以无人受害。 只是雍王殿下受了好大的惊吓,说不得此刻太医已然入了千秋殿,好生照看着了。” 百官惊闻雍王险些中毒,一时哗然,长孙无忌更是神色凝重。 而李治闻言,则面色稍霁道: “素节无事……便是最好…… 那到底是谁将毒物落入饮食之中,你可知晓?!” “回主上,来这之前,已然是问过了左右,都说这朝食点心本是留给淑妃娘娘所用的。 可今日淑妃娘娘身子不爽,加之雍王殿下是极喜爱这一味点心的,于是便由雍王殿下所用。 想不到…… 想不到……” 李治闻言,目光一怔,正待问什么时,却想了一想停下。 不过很快,阶下的长孙无忌便开口,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主上,老臣有一事不明,还请主上相告。” “舅舅但说无妨。” “敢问主上,这宫中何时改了规矩,以玉珪试毒? 虽则宫规旧例,银针玉珪,试毒双宝…… 可之前为图便利,且更因玉珪难得之故…… 臣记得,宫中多以银针相试罢?” 长孙无忌的相问,正是李治与几个清醒的官员在内,都有些疑问的。 于是李治便看向清和: “你可问过了?” “回主上的话儿,太尉大人所言正是。 因此事颇与宫例相违,所以事一发,奴便立时向千秋殿中人问过了。 据淑妃娘娘相告,说是因着这些日子,宫里有些传言,说因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清和有些犹豫。 李治眉头一皱,不悦道: “什么话儿,直说便是!” “是! 是……是……” 德安在一侧,眼见清和如此,心下突然如明灯一亮,顿生颖悟,立时便有所知觉,抢了一步道: “可是宫中近来所传,说因淑妃娘娘查举宫中某一旧案之事,是故惹得有人不快,曾力求要将其一命致死的谣言么? 荒谬! 这等流言,你怎么也往主上与诸位大人面前报?!” 李治闻言一怔,抬头只看了一眼德安,便立时心中有如一道闪电亮起,刹那心下雪亮,不由在心底又是叹息又是摇头—— 这丫头…… 又做这些吃力不讨好,又难为自己的事…… 有他在,何必这般辛苦? 可是眼瞅着她已然是走了这一步,若他不帮着她些,只怕便要坏大事…… 思及此,他便故做震惊道: “有这等流言?! 朕怎不知?! 你们两个把话儿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德安闻得这般说话,心下立时明白,李治多半是已然算透了前因后果,已将诸般事宜了然于胸,于是索性配合着做出一番为难之态道: “主上,这些话儿……这些话儿其实早在宫里传了许久了,只是因着师傅以为,其事不稽,所以才没有理会。” 李治闻言,看向王德: “你也听说过!? 为何不报与朕知?!” 王德看了看阶下各自带着讶然,好奇,沉默,怀疑……种种神情的百官,又看了看李治,无奈低声回道: “老奴以为,兹事微末,自当由理体后廷之事的国母相持,不当惊动天子。” 李治哼了一声,不满道: “那你可向皇后报明此事?” 王德点头,轻轻道: “报过。” “她如何处置?” 李治转过脸来,紧握双拳,露出来的,只有一张严肃而有些不满的年青脸庞。 而他就这样看着下面的百官一会儿,不由心中暗叹,又温柔情动—— 果然,还是她知道该如何达到最好效果…… 且看眼下,这百官已然是思及了前些日子皇后暗害徐惠的流言,面上生疑了。 只是…… 思及方才清和所报,素节身边小侍未曾中毒一事,他不由沉吟: 只是虽说如此行事,是媚娘一惯的作派,尽力不叫下人牵涉在内…… 可到底,还是要落人怀疑。 或者…… 她有别的考量? “回主上,娘娘说…… 这等流言,不必理会。” 李治听到这般意料之中的回话,不由故作沉喝道: “荒唐! 这等话儿,便是朕来听,也听得出与宫中近来旧案相连甚广…… 什么叫流言不必理会?! 眼下那案事,正愁无头可查……好容易出现……” 李治突然住口,先是茫然地定定地看着百官一会儿,然后猛地转头,看着一脸淡然的王德: “你说…… 皇后她…… 叫不必理会?” 这一句问得极轻极轻,可是台下百官,却都个个屏息宁神,竖直了耳朵,听着王德的回答。 王德在看着自己的李治眼底,看出了些什么,于是肃然而口齿清朗地道: “是,娘娘说,不必理会。” 立时,百官之中,响起一片微哗之声。 而为首的长孙无忌等人,更是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