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二十二
兄弟二人笑了一会儿,李泰终究还是叹道: “不过主上,此番虽说一击而中,失了太原王氏的信声…… 可若要易后改立…… 怕是不易啊!” 李治淡淡道: “四哥说得是,不过朕本来也没有要借此机会,便可一偿心愿的意思。” 李泰品了口茶,看了看弟弟道: “那主上还说什么要废除中宫易为女官之事……”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皇后立位多年,一直无有所出,单单只这一点,便足以易后另立。” 李治道: “只是顾念着她家族之事,才一直忍耐至今。 日后一旦媚娘产子,以她的心性,品才,自是后位最佳人选。 而至那时,皇后便是再如何不愿,为了她太原王氏一族的颜面,也是不得不接下这一桩了。” 李泰点头,叹道: “这倒也是…… 虽说自古以来,因无所出而废后之事,不知凡几。 主上又是这等子息不旺,若果是主上以无后之由将其废之,本也是无事。 只是为了那些氏族考量,与其废后,倒不若晓以利害,教她自请易后,自易为女官,或是出家为道……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法。 说到底,自晋以来,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一来自不会教那些氏族耆老太过难堪,二来也多少算是如了太原王氏的心愿。 毕竟比起无依无靠的武娘子来,那些出身相差不多,且又背景雄厚,朝中多有父兄为官的氏族女一旦替而为后,必然对太原王氏而言要更加困扰得多。 便不想太原王氏,只想这氏族一系中会因后位易替而生的事非…… 也是远不若娘子得来的好。” 李治冷笑一声: “可不正是如此? 若论自私的话,这天下再也没有哪一边儿的人,比他们这些自命华族高门的氏族一派,更自私了。 也难为他们能撑到现在。” 李泰点了点头,又道;: “即使如此,主上也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眼下看来…… 虽说太原王氏一族,或可接下这么一桩事。 可皇后性情…… 却未必会肯。” 李治点头,淡淡道: “这些年来,她残害多少宫人,暗中行了多少手段…… 朕知,四哥更知。 而她做了这些,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咱们兄弟,也再是明白不过。” 李泰点头叹道: “不错…… 若在皇后自己瞧来,她这却是在为主上清扫庭院…… 可其实,她扫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主上最在乎的人? 又有哪一次,不是主上最需要的人? 唉…… 说来说去,皇后到底不是武娘子,能够看得更长远。 不过这样说来,倒也是好事一桩。 她这等恣意妄行,主上倒是也不必再多留情面,该废则废,该易便易了。” 李治沉默不语。 一时间,只闻得桨破水面之声,声声入耳。 又是好一会儿。 李治忽然长出口气道: “说归说,不过眼下这桩事…… 却还是得四哥帮忙。” 李泰点头道: “主上的意思…… 还是那些药坛子罢?” 李治点头道: “眼下所有的矛头,都往皇后身上指去了。 只是一桩…… 当时媚娘身在感业寺时,说到底这药坛却是被皇后以仿制之名而混了过去。 此番却是断然不能容她轻松混过…… 又不能立时便指明了,便是她在媚娘药中动过手脚…… 唉! 若是叫朕思寻个什么法子,立时毁了她,或者废了她…… 那都是再容易不过。 可眼下却是既要教她罪名昭然,又要设法保得她一时平安…… 朕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治再叹口气道: “说到底,还是朕不想再看到她…… 是故对她行事之时,难免下手过重。 可若果如此,只怕反而坏了大事。” 李泰挑了挑眉,看着李治道: “这么说来…… 主上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胁其以柄…… 以求其主动助武娘子立嫔事成了?” 李治点头,淡淡道: “朕的想法,四哥也明白。 手胁其柄,再得授以利…… 她眼下到底还是名义上的皇后中宫。 若有她的相助,那媚娘立嫔之事便轻松得多。 媚娘一旦立嫔…… 以她的能耐,必然是自保无忧。 她们母子无忧,朕自然也可安心在前朝,好好儿大治一番了。” 李治这般说着,李泰也点头不止。 想一想,李泰看着李治道: “那…… 主上既然这般说要利害相交,以迫皇后相助武娘子立嫔之事…… 这害之一事,自然是当年对武娘子下药一事。 这利么…… 莫非……是要立陈王为储?” 李治微笑: “果然还是四哥知朕…… 不错,虽然朕口里说着利害相迫,可也知道,对皇后也好,前朝诸臣,尤其是舅舅也罢,对媚娘下药一事,实在是无足相迫…… 反而是这立储一事,才会教诸臣与皇后,下定决心相助媚娘立嫔。” “没错…… 说到底,皇后最在乎的,是她这中宫之位。 而舅舅与前朝诸臣在乎的不是谁当皇后,而是这皇后之位,决绝不能落入所谓的大唐妖女手中…… 所以于他们而言,若是主上肯借此机会退让一步,立陈王为储…… 皇后自然觉得自己中宫位安,不会去寻些不是。 而以舅舅为首那些前朝老臣们,也更加安心了。” 李治点头。 李泰见他如此,不由话锋又一转道: “只不过…… 容臣说句妄语…… 以臣来看…… 只怕主上心里,却未必以为,这陈王殿下适宜为储,甚至…… 只是权宜之计呢?” 李治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声: “权宜之计……吗? 朕又何尝不希望,这不是权宜之计呢?” …… 永徽二年六月初一。 太极宫。 太极殿中。 经偶然入宫晋见的濮王李泰相认,指证历历,日前从万春殿发现的那些药坛,正是立政殿中娘子武氏曾于先前得赠于当今圣上的宝坛,而非其前皇后所言,因羡其药效,而仿制之品。 原因在乎其药坛内部,更有当今圣上李治尚为晋王时,亲着最长效先帝太宗手书的晋阳公主亲手所书字迹,以求力仿先帝之书,得沐先帝之龙威之故一二…… 因药坛制成之时,已是十数年前,时晋阳公主尚存,然药坛内有晋阳公主手书之字事,也仅得当今圣上、濮王李泰与其本人,共计兄妹三人知晓。 后公主薨逝,更加无人得知。 今因李泰相识,善加提醒,故得知此事。 李治遂震怒,着召皇后立入太极殿相质。 是夜。 长安。 芙蓉苑中。 媚娘闻得六儿来报,一时不由失笑。 见她笑得如此欢畅,六儿心下欢悦,也便打趣道: “倒也不能怪jiejie笑了…… 那皇后平日里做精做能的…… 今日可是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果然主上好计策! 只怕此番早早儿召了濮王殿下回京,也是将此事一并算在内了呢!” 媚娘却摇头笑道: “我可没笑皇后…… 且此番之事,到底是不是皇后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是两说呢!” 六儿一怔,不由道: “那jiejie的意思是……” “六儿呀…… 论起来,你却也是自延嘉殿时便跟着我与惠儿了…… 前代诸事种种,你也是知晓的。 我只且问你一句,先帝爱慕右军书,且又由右军书中,更创新书名为飞白…… 是故大唐天下,人人皆以能书右军书,飞白迹为荣…… 那么这大唐天下,便果然只有一个晋阳公主,能习得这类似先帝的右军书,飞白迹么?” 六儿眨了眨眼,恍然道: “啊…… 对了…… 是濮王殿下! 可不是当年濮王殿下也是仿得一手好飞白么?” 媚娘点头,却又笑道: “不错,濮王殿下的飞白,的确是仿得好…… 不过若论起仿得最似先帝,甚至更胜于那名动宫中内外的晋阳公主的,却不是濮王殿下…… 有一人,可是比濮王殿下还仿得更似呢! 不止如此,他可是将晋阳公主的手迹,也是仿得再无一不似的。” 六儿立时明白了,张口不下道: “莫非是主上?! 可六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治郎平日里便喜欢这些,只是总以为耻,总以为自己书迹无先帝之雄,又无晋阳公主之秀,所以轻易不肯以这二位之书体示人…… 是以这宫中内外,知道此事的,怕也只有治郎自己,濮王殿下,还有我了。 所以呀,此番之事,你说是治郎的计,却倒不如说是治郎的苦功更合适。 毕竟于他而言……” 媚娘收了笑容,悠悠重复了一句道: “毕竟,于眼时的他此般心境而言,要他设个什么计,废后易宫,甚至是一举杀了皇后,都是容易…… 要教他定下这等容忍之计…… 却是难上加难。 不是他不会,而是他难以自制那颗要毁了皇后的心。 所以…… 此番定计的,只怕却是濮王殿下。 而且若我没有犯错,只怕治郎在此计之外,另外还设了一计,逼着皇后不得不应下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