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日升十八
李治一时不觉哑然,半晌才讷讷道: “这…… 这是哪个浑货送的?” “浑货? 治郎却唤他是浑货了? 媚娘还以为,治郎会一如以往般地将他视作最精灵可用的人呢!” 媚娘淡淡一笑。 李治立时会意,却又不得不为自己想到的人选而瞪大眼: “李义府?! 是他?! 怎么…… 怎么可能……” 他错愕地看着面前这只巨大的,虽然金质精细,却一发更显得粗工滥雕的凤凰,一时间张圆了口,竟是不能说出话来。 半晌,他才叹息着将这金凤凰扔回了文娘捧着的盘子中,只看着媚娘道: “你打算如何?” “怎么如何?” “这样大一块子金…… 又是这般粗制滥造的…… 你要收么?” “收,为何不收? 难得他这等仔细心密,竟将事体布置得滴水不漏…… 怎么着,也得收下啊!” 媚娘一番话,却点明了李治: “是啊…… 他李义府好歹也是有几分才学在腹中,否则何以当年以文名得父皇喜爱而提职? 何况…… 他向来办事件件精致,不会这等粗糙…… 原来他是一来试你,好看一看,你到底是个贪财爱美之人呢,还是个怀有天地之人,二来呢,也是表一表自己与那些寒衣官员的苦楚,便是有金,不得名匠,也是难成大器…… 哈哈,好,好! 好一番巧思,可惜全没用到正地方!” 李治先干笑几声,又恨恨骂了几句。 媚娘却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治郎生气么? 媚娘却觉得,治郎应当开心才是……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定然归治郎所用了…… 为何治郎还要生气呢?” 李治愤慨一叹道: “是啊…… 朕本该欢喜的…… 可若是他能将这等心思,好好儿用在报国兴邦之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自摇头道: “罢,罢,不提也罢。 这东西,你想收着,便收着,若是不想……” 他想了一想却道: “毁了,重新打成什么东西,赏回了与他,也好教他知道些应当罢!” “jiejie正等着主上这句话呢!” 文娘闻言,不由笑道: “之前jiejie可就吩咐下了人了,要早早儿地寻了巧手工匠,这些日子里便要将这东西重新毁了,再制成一些金制的笔山子,以取竹意为要,制了些东西复赏了与他……” 李治闻言,想了一想却点头道: “竹意贵有节,笔山子就是第一正直的东西,好,正该赐与这等人。” 如此议定,媚娘便不再纠结此事。 又在此时,瑞安端着些子新样茶叶来,与李治瞧一瞧,是不是可以取了来做些点心。 李治闻得他也唤媚娘jiejie,便不由皱了一皱眉,然后却转头正色看着媚娘道: “说到这儿,倒是有一桩事不得不与你提上一提了。 虽说是小事…… 可仔细议起来,却也是不小。” “什么事?” 媚娘难得见他这般肃容对己,也不由得郑重其事起来。 李治点头,半晌才道: “说到底,你也马上是要得位有封的人了,以后可不兴再这般jiejie来,jiejie去的唤…… 虽说私底下我知道你与他们几个都是好的,可被别人听到了,终究还是不能好好儿地正看你一眼。” 李治这话儿方一出口,瑞安便立时机灵笑道: “啊唷! 瑞安当真该打!竟然忘记了! 可不是不能以后直叫jiejie了么? 怎么着也得改口叫声娘娘了呢!” 他这话儿一出口,文娘他们便更加机灵,一个个急忙恭身俯地,叉手交礼,请道: “见过娘娘,娘娘大安……” 媚娘见状,不由哭笑不得地骂李治道: “好没端端的……你呀……” 同一时刻。 长安城中。 长孙府内。 书房中,因着今日乃府中元庆(就是高官贵族门第里的一家子在每年的第一个月里,第一次可以自己一家人团圆在一起过节的日子……),是以长孙无忌也是忙到了好半夜才得入内寝之中。 一入内寝,便见长孙夫人倚在榻上,面色微忧地等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不由双肩微沉,然后缓步走上去,坐了下来道: “夫人还未曾睡下?” “如何睡得下呢? 夫君…… 你打算这般留着冲儿在府中,直到何时?” 长孙夫人也不绕弯儿,直言而问: “他到底也是恩荫贵员,又是有名有禄的人…… 主上尚且没有提过要严责他的事,都已经肯原谅他了…… 为何夫君却一直不肯原谅他? 一直将他禁于府中?” 长孙无忌摇头,脱靴坐上榻里,伸手抚在老妻置于锦披的双手上,轻轻握住,半晌才道: “我知…… 我知你心疼冲儿,为夫又何尝不心疼他? 他可是为夫一手带大的孩儿啊! 可是,夫人哪,主上是什么样儿的人,夫人比为夫更看得懂…… 眼下主上虽则口中不提,可心里到底原谅没有原谅冲儿,谁也说不好。 何况他犯的,可是大罪。 之前虽则主上念着幼时情分,不与追究,可到底这是大罪。 为了咱们长孙一门,主上也算是尽了心了。 咱们眼下,还是且先按着不提得好。” 长孙夫人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大罪,可禇大人的,不也是什么大罪么? 为何便可这般轻易地回来了?” 长孙无忌闻言,不由苦笑摇头,沉默半晌才轻道: “夫人,为夫说句良心话,此番遂良回来,也算是为了为夫,赌尽了他这一生之运了…… 夫人自小儿看着主上长大,当也知主上自小虽则胸怀宽大,可也正因如此,一旦被他记恨上的人,不等他消了气的话,是万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此番若非事态紧急,实在是不得不要将遂良提前召回…… 为夫是真心希望,他能够在外边儿多待几年,待到主上彻底遗忘,至少也要是真的不再记恨他了,再回京来比较安全。” 长孙夫人闻得此言,一时沉默…… 她也只能沉默。 …… 永徽三年元月十一。 长安。 太极宫。 唐高宗李治因念旧功,复禇遂良之职。 次日。 高宗李治,因皇后王氏奉表而请,遂当朝下旨,太极宫中暂居立政殿之宫侍武媚娘,慧淑贤仁,慈爱兼怀,加以复得皇子代王弘,着赐为九嫔之首,昭仪一位,又因其于诞育皇子之时,颇于立政殿内整治有方,合宫意满,故赐居立政殿,是为一宫之主。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自旨一下,立政殿的门前,便聚集了许多的人,虽然各样心思各有不同,可每个人的手中,还是都提着一份儿的礼。 只是媚娘一个都没有叫放了进来,还是一味地叫左右对外宣称: 眼下虽得封号,然毕竟未正式册封,且兼此时立政殿仍为先皇后灵寝,不宜人扰,故只得对各位有心相贺的人士有所亏欠…… 总而言之一句话,谁也不能进来。 …… “娘娘,为什么不叫进呢?” 立政殿寝殿内,一如既往地侍奉着媚娘除饰易服,准备着就寝的文娘,不解地问。 媚娘淡淡一笑,看着铜镜中的她道: “是啊…… 若论起来,此时也该叫进了…… 可正因为该叫进了,我才不叫进的。” 文娘却是一怔,半晌才悟道: “啊…… 是啊! 虽说皇后上表替娘娘请了这嫔位,却是没请就地封于立政殿呢! 只怕她听了此事,是要不欢喜的,此时还是小心着些儿的好。” 媚娘却摇头道: “从我再次回宫,踏入立政殿的那一刻起,她也好,萧淑妃也好,我也好…… 这宫里每一个女人都好,心里都已经是明白了一件事。 待我封位之日,这立政殿,便是重开殿门,迎接新主之时。 所以她早有所准备,不会为此事生气,至少不会太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