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四十三
长孙夫人的眼前,仿似又浮现出那张明媚婉丽的面孔,不由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 论起来,伯父的遗嘱,却也无甚大错处。” 长孙无忌摇头道: “伯父的遗嘱是‘寻出武氏幼女纳于掌握之中,以期其永离宫廷之争’…… 为夫当年行事只求痛快,以为诸般设计,毁了武氏一门,便可使这武昭永离大唐朝廷…… 可为夫错了。 为夫真的错了。 原来伯父的意思,却是叫为夫设法将这武氏纳于掌握之中,让她便是入宫,也只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妃嫔…… 只有这样,武昭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后廷之中,最难掌握的一把双刃剑…… 可是为夫一直以为,只要杀了她,便可一了百了。 再不济,再不济毁了她家的名声,断了她一切的未来…… 让她武氏从此自绝于诸贵门世家之中,便再难有出头之日…… 为夫真的错了…… 原来伯父是要为夫善加利用她,而不是除去她…… 原来……”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 “原来天意果然不可违…… 无论为夫如何设计,她终究还是要入宫的…… 还是要伴君侧的…… 是为夫错了…… 为夫错得离谱……” 长孙夫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多言语,只是轻轻道: “那…… 夫君的意思,却是如何?” 长孙无忌看着帐顶,一时之间竟是惶惶难安: “为夫也不知…… 也许,正如夫人所言,只能祈求老天保佑,那张唯一知情的嘴,能够在将话儿传到武昭的耳边前,永远地闭上罢…… 夫人……” 长孙无忌惶惶然回握着夫人的手,像个孩子似地道: “你知道么? 为夫自十二岁起,便浸及这种心谋机断之事…… 可为夫从未觉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可,有何不对…… 但这一次…… 这一次……” 长孙无忌惶然道: “为夫总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 长孙夫人一时含泪,轻轻地拥住了自己表情不安的丈夫。 …… 永徽三年十二月初。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听毕了瑞安的回,点了一点头,淡淡道: “这般说来…… 那荆王此番是断然难逃了。” 瑞安点了点头道: “眼下正清算着高阳公主那边儿的呢! 一旦清算毕了,荆王必然是要逃不掉的。 只是……” 瑞安犹豫一下,看了看媚娘,轻声道: “只是恐怕此番,韩王是必然要得脱净了身上的干系了。” 媚娘点头,叹道: “本来治郎的心思,也就非要一击便中…… 只要剪除了他的羽翼,总是要有清算的一日的。” 瑞安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娘娘,接下来…… 却当如何?” 媚娘道: “接下来最紧要的,却是要保好了吴王。” 瑞安一怔: “保吴王?! 娘娘,您…… 您是不是说错名儿了?” 媚娘却回眸一眼看着他道: “你当我糊涂了么?” 她转回身来,正色道: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接下来,要保吴王。 保住他,不被元舅公借此机会,一起下手诛灭。” 瑞安立时省觉,点头道: “可不是? 元舅公早就忧心着吴王是主上的大危胁了…… 借此良机,他焉有不一并除之的理? 娘娘,您说,咱们该找谁保?”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轻声道: “自古有种说法,叫相生相克。 也许…… 要保住吴王,就必然要找那个与他天生相克的人。” 瑞安一怔,立时脱口道: “濮王殿下?! 这…… 这怎么可能?!” 瑞安瞪大了眼,看着媚娘道: “娘娘,您哪怕说要找高阳公主,教着她念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尽力脱全了吴王,瑞安都不觉得奇怪…… 可是濮王殿下…… 他……他与吴王殿下自幼起,便是死敌,此番他在肃逆之举中,也是身先士卒,处处激进…… 目的为何,咱们却都也清楚。 这样的人,怎么肯保吴王殿下? 便是他因着娘娘的请,一时托辞应了,只怕也会是阳奉阴违啊!” 媚娘点头道: “的确…… 这话儿说出来,别说是你不信,只怕眼下若濮王殿下站在我面前,听着我告诉他,他必然会保吴王殿下…… 他也会大笑三声,说我痴心妄想的。” 媚娘自信一笑,目光中神采焕然道: “可是……瑞安。 你忘记了么? 治郎有两句常常挂在口边的话……” 她转身,看着瑞安道: “你想一想,若是我拿这样的话儿,去说服濮王…… 他还会不应么?” 瑞安到底也是自幼跟着李治长大,后来又是跟着媚娘的,心思细巧机灵,记忆之强,本便比他人强上好几分,立时便省悟了媚娘的意思,恍然之下,一时震惊又有些激动道: “不错…… 不错…… 若是娘娘如此一言,只怕濮王殿下,是当真有心要保吴王呢!” 媚娘点头,又低垂眼眸道: “不过……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濮王殿下对吴王殿下的恨,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 为防万一,明日,你去替我请濮王妃入宫一见罢!” “是!” 次日。 午后。 立政殿内。 暖殿之中。 媚娘看着面前召唤而来的侍茗小婢女,一味小心仔细地煮好了茶水,添与自己,及隔几而坐的阎氏面前,然后才轻轻道: “好啦,你们且退下罢! 本宫与王妃有些私己话儿要说。” 小婢女闻言叉手跪礼,退。 一侧媚娘又向立在殿柱边的文娘使了个眼色,文娘立时会意,点头,转身招了招手,那些立在殿下的小侍女小内监们也悄然退下。 阎氏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了一看已被清得干净的周围,转回身来,看着媚娘郑重道: “娘娘如此大兴其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媚娘正色道: “不错,本宫此番请王妃娘娘入宫,正是有一件极为紧要的,切乎濮王殿下与王妃娘娘己身的事,要与阎jiejie商议。” 阎氏闻得此言,又素知媚娘性子虽直爽却是极谨慎的,没根没据的话儿断然不会提,于是便也微微有些紧张道: “娘娘何出此言?” “阎jiejie,你对濮王殿下之情,可说是深情蚀骨…… 那若是濮王殿下一朝自取危崖之路行之,而不自知…… 你会怎么做?” 阎氏一怔,立时道: “若果有这等事,妾便是粉身碎骨,也自当劝阻殿下啊!” 媚娘点头道: “好,若果如此,那便好办得多。 阎jiejie,你可知,濮王殿下,眼下正在走一条不归之路么?” 阎氏大惊失色: “娘娘何出此言? 如今殿下一心一意,只知为主上办事…… 怎么便走了一条不归之路了?” 媚娘正色道: “濮王殿下的忠心,主上从来没有怀疑过,更不会想要对他不利。 可是jiejie,高阳公主一案若是照着殿下那般的设计,一一去落实,去整治的话…… jiejie你可想过,濮王殿下,也会难以保全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