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四十六
是夜。 长安。 吴王府后花园中。 吴王李恪,坐在花园之中,看着面前端坐着的李泰。 他突然发觉,自己与这个兄弟斗了这些年,竟然从来没有认真地,好好地看过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 他也突然发觉,自己与这个兄弟,竟然长得如此相似…… 相似得他几乎有种怀疑—— 会不会,自己也是长孙皇后所出? 然而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心底闪了一闪,便迅速消失。 他是不容自己有这样的念头的,他比谁都更在乎,更爱护自己的母妃。 母妃也是如此,所以,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个。 何况…… 他淡淡一笑: 自己与李泰相似之处,不都是承袭自他们共同的父亲身上么? “三哥今天好像心情还不差。” 李泰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 “竟然一听到小弟前来,便放下一切,干脆利落地来了。” 李恪淡道: “不来也不成罢? 托你的福,本王眼下形同被软禁在这吴王府中…… 又有什么其他的事,可以忙?” 李泰却笑道: “是么? 三哥竟然真的会以为,此番软禁三哥,是小弟的手笔?” “自然不是你的手笔,可至少,也与你脱不得关系。” 李恪直视着李泰道: “软禁本王的虽然是主上,可他为什么要软禁本王? 不就是因为你将本王也扯入了这荆高之盟中,意图借本王揭开韩王之面具,然后一举灭之? 主上明知如此一来,那位好元舅必然是要急着替主上清理门户,怜本王无一条生路可言,这才设法先软禁了本王,不教本王外出,以图过得此关,保下性命的么? 而这,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么? 你希望本王被软禁,因为你认为本王很有可能会出手相助高阳他们…… 是也不是?” “天下皆知本王大敌为三哥,本王亦然。 可是最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劲敌…… 所以三哥,本王敢说一句,本王并没有想错你。 你敢告诉本王,你没有可能出手相助高阳么?” 李恪一时默然,半晌才轻道: “本王确是不知…… 毕竟她是本王的meimei。” “可皇位上坐着的,可还是你最亲最爱的小弟弟稚奴!!!” 李泰低声一喝,喝得李恪面色苍白! 李恪看着李泰,面色苍白如雪。 良久,他才低低道: “十年前的我实是没有想到…… 今日,竟然是你对我说这句话。” 李泰挺直了腰,淡淡一笑道: “只是十年前么? 我还以为,你我二人这一辈子的相仇相怨相算计…… 可是自咱们尚在垂髻之时,便已然是开始了。” 李恪突然轻笑了一声: “也是…… 虽则那时,你也好,我也罢,都还不知道什么叫后廷相争…… 可是…… 可是为了各自的母亲,咱们已然是争上了。” 李恪忽然抬头,看着李泰,有些费解地问: “有一桩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也早就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李泰抬眼,看着他: “有问题,就问罢! 你应该也清楚,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把咱们两个的事儿,做个了断的。” 李恪点头,淡淡道: “我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问你别的。 我想问的是…… 当年承乾怎么发现我有与他一争高下的心思的……我知道。 可你又是从哪里发现的? 我记得,当时你只几岁而已。” 李泰淡淡一笑: “这个容易……你还记得那一年年宴,因为稚奴闹着要吃珍果,于是父皇就把所有的珍果都赐与咱们几个兄弟吃的事么?” 李恪回想起来,点了点头道: “记得,可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叫人看着起疑的事啊? 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父皇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恪……” 李恪也回了李泰一个淡如寒水微波的笑容: “所以……我那天真的是恪守本分,不该争的不争,不该要的不要,不该拿的,也不拿。” 李泰却道: “就是因为你不拿,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把承乾当成是大哥,而是当他为对手。” 李恪一怔,回想起当年旧事来,如今的他,已然能够通过今日的思谋之法,来判定当年自己的所为,是否得当。 一判之下,他不得不以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李泰: “是啊…… 现在想来,当年那场年宴之上,却是我第一次没有跟其他的小弟弟们,甚或是你一样,去抢承乾手里的珍果,反而一直是乖乖地坐在一边儿,冷眼看着他被人围着,你被人围着的样子。” 李泰点头: “你明白就好。” 李恪苦笑道: “难怪母妃在时,就将你视为大敌…… 只是从这么一件小事,你居然就疑上了我。” “本来不跟承乾亲近,不拿他的珍果,也不是件大事。毕竟你与淑母妃其时在宫中的处境,极为尴尬,你本也一向不好亲近我们三兄弟的。 真正让我觉得,你对承乾的太子之位有想法的原因,是因为你后来接过了我从承乾怀里抢过来给稚奴,稚奴又分了给你的果子。” 李泰淡淡道: “你不愿意靠近承乾与我,却愿意靠近与承乾与我,一母同胞的小弟稚奴……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当时只是年纪小,隐约只是感觉到,会不会是因为稚奴年岁最幼,又是向爱撒娇,不会像别的孩子一般威胁你欺负你的缘故? 甚至我还把你不愿意靠近大哥与我的理由,一厢情愿地认定是咱们两殿之中旧事太多,你受母妃所限,不便亲近。 可后来我无意之间,听到舅舅跟父皇说的一番话,就发现,或者从那时起,你的心里就已然隐隐做好了决定,要与承乾相争了。” 李恪抬眼看着他: “什么话?” “当时正是九成宫行刺之后的事,正在清算宫中内外的亲王,都有哪些可能会参与到谋逆行反的事件中来。 他说了很多相牵连的人,却唯独在提到元则王叔也似乎被动地牵涉入内,透露了些消息出去时,说:元则王叔可以留下,一是因为他是无心之失,二,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无心亦无能与父皇相争帝位。” 李泰抬头,看着李恪道: “而舅舅最后几句话是这么说的: 主上,您需要元则,因为有他的存在,才能体现您的宽容大度,且不必担忧他会意图谋反——身为君上者,身边最好是要有那么一个自己宠爱的,聪慧的,却绝对无心于争权夺利的闲散皇胄。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总是比血洗一番,结果只留一个君上在位……又或者是身边人个个都心怀叵测,意图不轨来得好得多…… 主上不必担忧自己高处不胜寒,同时也可以在决意清洗那些有逆反之心的人时,借元则的存在,向世人证明一件事: 主上您不是不能容人的,只是那些人做得太过分。 若是他们个个都似元则一般,你又何尝不希望与他们像与元则一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