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六
“陛下!陛下便是不信这小侍之言,至少也得查证一二,方可行杖毙之责吧? 如今这等只问三两句,便欲杖杀…… 岂非教天下人说陛下不明……” 王皇后见得自己费心费心所制的局面竟要一朝为破,不由急了起来,竟脱口而出一句大不敬之语! 虽则她机警,立时察觉自己此言大不妥,及时收口,却还是将那最不该说的两个字说出了口,给了李治机会: “皇后! 你说什么! 竟然因这一桩小事,便诽朕不明公断?!你好大的胆!” 李治雷霆一喝,惊得王皇后全身瘫软,立时下跪,替自己分辨: “陛下恕罪,妾也只是希图陛下能够明断此间jian佞……” “明断此间jian佞…… 朕看此事之间最大的jian佞便是你! 好端端的,你镇日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为什么不先怀疑怀疑自己?! 你不要以为你平日里在后宫的所做所为,朕便一概不知…… 朕只不过是念着你是中宫皇后的情份,给你留些颜面罢了!” 李治恨声喝道: “可你如今竟如此不知进退,一而再,再而三地无端与武昭仪为难…… 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点身为中宫的恩严之态! 这个皇后,若是你做不好,那便直与朕说,朕替你摘了凤冠便是!” 扔下这句叫王皇后全身寒凉的话儿,李治便转身不再给媚娘劝解的机会,扶着她强行回了立政殿。 …… 是夜。 万春殿里。 王皇后呆呆坐在殿中,听着身边红绡的回话,半晌才轻轻道: “你说…… 你说此番授意李义府的……不是武媚娘,而是陛下自己?” “……是……之前娘娘办着此事时,红绡未能在娘娘身边,劝解一二,还请娘娘恕罪……” “怪你什么……” 王皇后痴痴一笑,目光呆滞道: “怪你什么呢? 本来就是我自己行事乱了方寸…… 自从这些时日以来,我每日里都盼望着陛下能够因着忠儿的缘故多来我后宫…… 结果…… 罢了……罢了……” 她长叹一声,颓然而倒。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 长孙无忌听闻今日宫中所发生之事,不由轻轻皱了一皱眉,然后才道: “这般说来…… 授意李义府的,确是主上自己无疑了?” 阿罗点了点头,轻道: “正是。似乎因着此事,武昭仪还与主上争执了许久。 就才方将,咱们的人传这消息出来的时候,还说立政殿里,主上与武昭仪争得不可开交呢!” 长孙无忌有些意外地看着阿罗: “为何? 此举本是有利于她啊!” “有利是有利,但好像武昭仪极为不喜那李义府。 听立政殿的人说,自从武昭仪复入宫以来,那李义府每逢年节都必送礼入内,只是武昭仪都必给他退出宫去。 而且平日里提及此人之时,武昭仪也总以‘才不彰德’来形容他。 还说若是他不能修身正己,只怕难堪大用什么的。” 长孙无忌闻言,倒是颇为欣慰: “想不到这武媚娘竟然如此通事理…… 也好,也好。 就只是不知道主上能不能理会得了这一层了。” 李治可曾理会得? 自然理会得。 只是眼下媚娘正在气头上,他也不好劝阻,只能袖了手,傻傻地立在媚娘榻边,看着她半躺在榻上自己生气。 好一会儿,他才上前柔声道: “好啦…… 别生气啦…… 我这……我这也不是为了你好么? 毕竟孩儿还小,若是不好好胎占几次,谁知道会什么样儿? 你身子又弱,又不能镇日里便把孙道长请进宫里来守着…… 你便是为了让我放一放心,也不该拦着我呀!” “治郎要胎占,媚娘怎么会拦? 只是治郎,这前朝上以后但凡有什么紧要之事,还是少用那李义府罢! 此人jian狡成性,才不彰德,实在不是明臣。” 媚娘劝道。 李治见她也不生气了,便放心坐下,伸手握了她手道: “我知道啦,知道啦! 只是眼下,能够出面来说这件事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了。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多少都会受些疑忌。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以后这样的小人,我自然会少亲近些的。” 媚娘闻言,这才转怒为喜。 同一时刻。 千秋殿里。 萧淑妃闻得今日宫中之事,自然是痛快畅笑了一番,之后又敛了神色,对近侍道: “虽说此番皇后受辱,本宫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可到底也不能看着那武媚娘如此得意。 她已然有了一个儿子,难不成还要再得一子来么? 你过来……” 萧淑妃唤了宫侍近前,细细嘱咐几句,然后又问: “可俱清楚了?” “娘娘安心,俱清楚了。这桩事,咱们自会办得妥妥当当。” …… 永徽四年三月十六。 唐高宗李治,因后宫立政殿昭仪武氏再怀龙嗣之故,着令赐今日为佛圣诞日,引朝中太常李淳风入宫胎占。 未几,得坤象,证而为女。 李治大喜,连呼几声妙。 …… 是夜。 千秋殿中。 地上一片狼藉,宫人们更是有多远,便躲得多远地。 萧淑妃恨声道: “女儿……妙……女儿妙! 女儿妙! 同样都是女儿,难道本宫的女儿便不是妙么!? 不妙么?!” 咯咯啦啦,咣咣啷啷,千秋殿里,只传出阵阵碎裂之声。 …… 片刻之后。 立政殿中。 难得今日李治不来立政殿就寝,兼之前些日子与皇后一番乌龙争执,着实也是费了她些心神,媚娘便早早儿着人下了钥,自上榻上躺着。 不多时,便见瑞安急匆匆奔入,先礼后道: “娘娘,千秋殿那边儿,又砸上了。” 媚娘闻言,倒也不多理会,只道: “砸便砸了罢。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么!” 瑞安看了看媚娘,突然笑了起来: “娘娘这些年,当真是与当年大不同了。” 媚娘睁开眼,看着瑞安。 “什么不同?” 她问。 瑞安笑道: “想当年的娘娘,在听闻这等事后,头一件便是要先想一想,对方可会有什么动作,又会如何对咱们不利,然后布军行阵,以备后患的。 饶是如此,当年娘娘也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的罪。 可如今再遇上这般事态,娘娘一概也是不慌不理,只淡然处之,反而是一发地处事安稳了…… 若以瑞安看来,娘娘如今的行事态度,可是越发像一个人了。” 媚娘难得听瑞安说这些,不由挑眉笑道: “谁呀?” “咱们主上的母后,文德大圣皇后娘娘。” 瑞安轻轻一语,却叫媚娘肃容正色道: “我离皇后娘娘,却还差得远…… 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些的为好。” 瑞安知她心意,却摇头道: “娘娘,瑞安知道您是怕这话传入元舅公耳朵里。 可瑞安觉得,便是元舅公如今,也不得不认此话在理啊!” 媚娘半晌不语,良久才叹道: “我这一生,最敬爱的便是皇后娘娘,是以诸事诸为,总是努力地向着她的那样靠着。 可到底也只是东施效颦,不过邯郸学步罢了。 若能得你这一句,也就够了。 至于元舅公认与不认,我也不能强求—— 说到底,皇后娘娘可是元舅公的亲妹,他也是最了解皇后娘娘的人之一。 咱们外人还有许多皇后娘娘的好处都看不到,可他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若在他面前说这些,真诚所谓是班门弄斧了。 以后这样的话,少提,知道么?” 瑞安点头,笑言称是。 这边瑞安这般不提了,那边文娘却又有话说: “不过娘娘,您也得多费些心思了。 这一番皇后虽说是打了个乌龙,也的确是从咱们殿里起了枚暗钉,可文娘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好没端端的,怎么皇后就知道要往李义府的身上下手了呢? 而且以她素来行事做风,多半是谨慎过人的。 便是她再怎么不能理解娘娘与主上一片情深,互无相疑…… 也至少知道该行计稳妥才是啊! 怎么此番却如此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