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九
瑞安看了看文娘——虽说他是自小跟在李治身边长大的,可是于旧事,尤其是这关于王德的旧事,他知道得实在不多,甚至还不如他哥哥德安。 更不用提后来,他便被李治转交与了媚娘。 媚娘倒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便叹息着将自己当年在太极殿侍奉太宗皇帝时,偶然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仔细拼了起来,一一说与瑞安听,然后道: “虽则我知道的不多,可是有一点…… 瑞安,你应当是清楚的。 身为……” 她看了一眼瑞安,轻轻道: “身为一个男子,便是如你一般无奈被逼……也是难过,何况是他……这样…… 这样的惨剧。” 瑞安倒着实不曾料到这一点,面色一时惨白,又想起自己之憾,又念及文娘,不由惶惶然看了一眼文娘。 文娘却含笑,毫不避讳媚娘地伸手紧紧握了他的手,轻轻道: “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是些微枝末节而已…… 你也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当知这世上,有些事,却是比你我的遭遇更加难以承受的。” 媚娘也知道自己此言,必然惹得瑞安心伤,可又不能不说,于是也叹道: “瑞安,你也是个有福气的,有文娘陪着你,别说是你,便是德安也是…… 那苏儿一片情深,你们兄弟二人,终究还是好得多。 你可想一想王公公…… 他这些年来,可是怎么过的? 他又怎么能不怨不恨呢? 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我真是担心…… 担心他会不会因着着急,而一下子下了太狠的手。 若果如此,只怕他去后的一点安宁,治郎也不能替他保得住啊!” 瑞安明白媚娘之意,垂首半日才轻轻道: “只怕师傅打得却正是这样主意呢! 前些日子,他可是加大了皇后用药的量。” 媚娘立时忧道: “如此却是大不妥啊! 无论如何,皇后是该被惩治,却非如此一办…… 否则留于后世的,终究只是她一个无辜之名。 你去告诉王公公,无论如何这些事,还是暂且停一停,莫心慌…… 只要有治郎在,有我在,他的这个仇,我们一定会给他报了。” 瑞安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 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德安的回,不由皱眉道: “你说媚娘也着瑞安去找那老家奴了? 何事?” “不知,只是好像瑞安不过是去打听那老家奴死了没有的。” 李治闻言,半晌默默。 德安难得见李治如此不安,便不由轻出言道: “主上?可是有什么不是?” 李治不语,良久突然抬头看着德安: “德安,你说媚娘会不会觉得,朕此番所为,却是太过了? 论到底,究竟不过是个老家奴……便留他活命,也与大局不碍什么吧?” 德安闻言,心知李治却是担忧在媚娘眼里看来,自己已然日渐失了那份最是打动她的仁善本心,于是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主上虽如此说……可德安却不以为然。 论到底,娘娘与主上的十数年情份,娘娘的知机…… 她当然比谁都能了解主上此番所为,不过是为了能够早早扳倒皇后,一解娘娘与师傅心中的宿仇。 德安以为,娘娘不会怪主上的。 此番他去寻那老家奴,只怕却是另有心意在里面。” 李治茫然道: “可是真的么?” “自然是的。” 德安静静回答,却叫李治多少收了些忧虑之心: “若果是如此,那便最好了…… 不过无论如何,此事也是要行的。 正如你所言,不止是为了你师傅,更不止是为了媚娘…… 如今的大唐天下,实在不需要有所谓的五姓七望这般,出离于大唐阶贵之中的家族存在了。” …… 次日,午后。 立政殿。 听毕德安之语,媚娘一时也是沉默,良久才道: “治郎的心思,我自然懂。 只是…… 那老家奴终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若当真不欲留之,那便逐出宫去,有多远逐得多远便是了。 实在不必多造杀孽。” 德安闻言,可是大吃一惊——不止是他,便是瑞安与文娘,也是意外: 毕竟这等话儿,实在不似是能从媚娘口中说得出的话儿。 其实又何止是他们,便是媚娘自己,也颇多觉得奇怪之处: 自己平日里的行事作为,哪一样哪一桩,都没有似今日这般过仁过。 也许…… 她微一思忖,抚腹而笑: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罢? 看来,她却是个极善心的好孩子呢!” 德安三侍见状如此,立有所悟,一并都叹笑起来。 片刻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德安回报,一时倒也松了口气,往后一靠,直愣愣地发着呆。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道: “媚娘她…… 果然不曾怪我?” 德安点头: “不曾。 只是娘娘眼下已然有了身孕,又知此胎是个女儿…… 主上也知,女儿家的,总是要贴一贴娘亲的心。 自然娘娘难免就会心柔些。” 李治半晌才点头: “嗯……” 接着直起身子,又问道: “说到这儿,你可问过太常那边儿,下一次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了?” 德安一怔,好一会儿才轻道: “主上…… 主上还要占么?” “为何不占?” 李治眯了眼,看着他: “难不成你要告诉朕,你根本就没去问?” “德安不敢! 只是……” 德安看了看李治,轻轻道: “德安以为,只怕眼下还是稍稍松一松的好…… 仅德安所知,这些时日以来后宫之中便有许多流言,说娘娘……” 李治眯了眼,立时沉了脸: “又是哪一殿的? 千秋还是万春?” “这…… 这一次却倒都不是,而且也与前朝无关……” 德安想了一想,却慢吞吞道: “更像是自然生成的流言…… 主上,也不能怪娘娘忧虑啊,毕竟这般三日一占五日一占的,且不提劳心与否,单单只说那前朝诸臣们的事程…… 便要因此耽误上许多。 主上还请三思。” “还三思什么? 朕为自己的孩儿占一占胎,一未劳民,二未伤财,难道便有什么错处么? **如此不知事,论起来朕便头一个当责罚与你! 这等事情,朕不想再听到第二回!下去!” 难得见李治如此疾言厉色,德安只得诺诺,自行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