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三十一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闻得文娘传来的李治圣旨,不由淡然一笑。 文娘见她如此,心里也是欢喜道: “可不是娘娘该欢喜么? 这主上明摆着是替娘娘多存几条路,多攒几分人情呢! 也是这库狄氏的福气,竟然能叫娘娘看得上眼。” 媚娘垂下眼睑,半晌才轻道: “她是个极知极慧的女子,又是素得英国夫人称赞的。 便是卫国夫人在时,也是多对这个晚辈赞誉有加,自然是配得上裴将军的。” 文娘初时点头,可立刻便是一怔: “裴将军? 娘娘这是何意呀? 眼下裴大人不过是……” 媚娘接口道: “他眼下的确是个看似只得跟着元舅公身后的文职闲人不假…… 可你且想一想,他父兄何人,此番元舅公又是为何必要力保于他将来…… 便知他之所能,多半是在武治更强。 而这些年来,一直未曾示于人前便罢了。” 文娘想了一想,倒也点头道: “娘娘如此一说,倒也确是如此…… 只是娘娘怎么就这般肯定,他必是能够承得娘娘玉口一句裴将军的人呢?” 媚娘垂眼,半晌才轻道: “早年于先帝身侧侍墨之时,我也曾听先帝评议过这裴行俭的书法,说他竟能将草隶二种完全相左的书体,同时修得如此功力,其人必然是个大有内韬的奇才。 且加之他行文之时,颇有进退维度,步步为谋的意思,其必于谋略兵术一事上,极有研究…… 所以我才断定,他日后,必然武治强于文功。 而这…… 也正是为何元舅公此番甘愿向我求助,也要替他未必会有事的未来,保下一番的理由。” 文娘点头,叹道: “娘娘平素里只说自己懂得最多的是主上…… 可以文娘看来,只怕不只是主上,便是元舅公,娘娘也是知之颇深哪!” “我的本事,哪里能够探得元舅公的心思?” 媚娘淡淡一笑道: “不过是因为元舅公是治郎的舅舅,又是治郎最需要爱重的人…… 所以才多要费心思罢了……” 文娘欲言,可看着媚娘淡然的神色,终究还是将那欲出口的一句话咽了下去,点了一点头。 唐永徽四年七月初七。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夜。 今日因是七夕,阖宫上下俱是欢喜一片。 李治更因各宫巧制诸色良点,一一贡上,甚为欢喜,着赐各殿有物。 便是那因事被禁的千秋殿淑妃母子,今日也是得蒙恩旨,母子相会,一时间也是抱头痛哭。 李治闻得来报,一时也是恻然,便着意欲行驾千秋殿,多少欲抚慰一二。 孰料刚刚行至太极殿下广场之内,便见立政殿内总领太监瑞安一路急奔而至。 李治心中一紧,立着令落舆,急匆匆两步迎着瑞安便厉声道: “可是媚娘动了胎气!?” “回……回主上!娘娘要……要生了!” 李治一怔,立时惊喜莫名,急喝喝便召人行驾立政殿! …… 片刻之后。 立政殿外殿。 “啊……” 听着内寝殿里传来阵阵媚娘的凄厉唤声,李治当真是急得冒火,伸手抓了一个匆忙忙端了热水入内的接生妇道: “昭仪到底怎样了?!” 那产妇见是李治相问,倒也不敢不答,只是急道: “娘娘胎儿本当早一个月便生产,可眼下过了足一月才产,又是身子虚弱,此胎离上一胎又近了些…… 少不得要受些苦,不过主上安心,不碍大事的!” 言毕便欲退下。 李治闻得媚娘要受苦心中便大怒,正欲待问却被德安求了来安抚于他的王德急忙忙上前拦住前路劝道: “主上实在不必担忧…… 主上实在不必担忧……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主上还是好生歇着,等着的好。” 李治“可”了一声,还未及说完,便有一小监忽从殿外奔入,口中急道不好,说是萧淑妃方才身子似有不适,请李治前往一看。 李治闻言,立时便如炸了毛儿的猫一般转身怒道: “哪儿来的糊涂东西竟这般无规无矩!? 眼下武昭仪正在生产,这等生死大事,她身子不适不会去找太医?! 难不成朕去了,她的病就能好?!” 那小侍本也是自作的——萧淑妃其实也无甚不适,只是方才因着闻得李治本欲起驾自己殿中,却突又因媚娘生产转驾立政殿,心里苦闷抱怨几句,这厮因着新入宫不过两日,不知轻重,只是在外侍所(就是内侍太监们预先要学习一番的地方)里听了几句闲嘴,以为媚娘不过是个得宠的先帝才人,将来皇后之位必然还是这萧淑妃的,便急巴巴儿地自来请李治,却连淑妃与诸殿中人也不曾通报一声——谁知却不止是搬了石头砸酥了自己的脚,连他家主人的也一并砸了个痛快。 如今一见这等情态,再蠢的人也知道自己跟错了主子说错了话儿,打错了如意算盘,心里暗暗叫苦,便不停叩首求罪。 李治眼见如此,心里更气,欲待行责,却偏偏又念着媚娘将诞新儿,不欲多添血孽。 正犹豫间,便见德安上前来,挥了白玉拂尘便是啪啪两下,立时打得他面上露出血丝出来! 德安打毕,便着令左右拖了他下去,罚入掖庭为奴,日后再来算过。 小侍闻言,当真如五雷轰顶,一时间便是哀号着被拖出立政殿外,李治听着那小监之号,口口声声只以萧淑妃为尊,心里更是憋足了气,刚欲开口着令王德去千秋殿宣旨斥责淑妃,便闻得殿内突传一阵“哇哇”的婴哭。 一时一怔,又见文娘欢喜之极地从内奔而出,便急忙迎上前几步,还未及开口相询,便见文娘双膝落地,叉手喜泣道: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 娘娘替主上添了一位小公主! 母女均安!” 一时间,李治直觉自己如临梦境,呆呆地喃喃两句好,突然又一拍手跳起老高,狂喜大叫: “好!好!好! 女儿…… 真的是个女儿…… 朕与媚娘的女儿! 是个女儿! 好! 好!哈哈哈…… 是个女儿…… 媚娘……” 接着,便一路狂呼媚娘之名,全将那些急着赶在他身后劝着他仔细些的近随们抛了个囫囵,自如狂喜孩童一般奔入内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