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兮三十四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 刚刚生产完的媚娘,看着又在殿外抱着孩子徘徊不肯离去的李治身影,一时无奈扬声道: “治郎,还是早些回去罢! 孩子也当睡下了。” 李治正哄小公主哄得欢喜,闻得她如此作言,不由下意识紧紧抱了孩子一下,然后才摇头道: “无妨,无妨,不过是一会儿而已。” 媚娘眯了眯眼,看看一侧正奉了汤药来,却在听到李治这番话后吃吃直笑的文娘,便又道: “治郎若是不想回去,也好。 那便当传了话儿去与那等在太极殿里的元舅公,就说……” “不必不必!我这便走了!这便走了!” 一听得要报与长孙无忌,李治登时从小女儿可爱的笑脸中清醒过来,打了个寒战,想起今日长孙无忌竟出口请求李治准赐小公主于周岁之后,入长孙府中奉养一段时日的事情来。 这可怎么成!?他的宝贝女儿,亲还没亲够,抱还没抱够呢…… 立时,他便摇头道: “无妨,我这便走了,这便走了……” 一边儿说,一边不舍地轻轻亲了亲女儿娇嫩的小脸一下,咬了咬牙,直若舍了心肝儿也似地交与笑着上前来抱的嬷嬷,在一旁德安笑得走调儿的“传驾太极殿”声中,一步三回首,五步十徘徊地离了立政殿。 眼见如此,媚娘也是好气又好笑,不禁地在他离开后駡道: “弘儿弘儿是如此,女儿又是如此…… 真是的! 仿似是今日离了,明日就不见了似的…… 谁不叫他日后来看了么?” 一侧诸侍个个笑得满口葫芦,文娘头一个便笑不可抑道: “娘娘可也不能怪主上。 若论起来,实在是娘娘的不是。 生了个代王殿下肖似先皇后娘娘五分足,便已然是勾了主上一点儿魂走了。 眼下小公主诞世,竟然比代王殿下还更似先皇后娘娘。 而且又比代王殿下更爱笑,更讨人欢喜…… 您这可叫主上怎么舍得离开一会儿呢? 这样的孩子,便是谁也抱着不肯松手的呀!” 一边儿抱了小公主入内,放于媚娘早已张开许久怀中的瑞安也笑道: “可不是? 别的不提,那元舅公,今日白里见了小公主殿下,可便求了要代为奉养着呢! 唬得主上连装一装都忘记了,当下便白了一张脸连说了三遍不成…… 那些殿中的老大人们从未见过主上如此,可当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媚娘也是听了这番传说,才有了刚刚逼着李治离开的一计,是故倒也笑笑便罢了。 正待说些什么时,突然见得殿外匆匆奔入一个小侍,对立在殿外的瑞安说了些什么,立时便听得瑞安皱眉低道: “怎么这般急?明日不可么?” 小侍摇头。 媚娘见状心知有异,只以为是李治那边儿出了什么事,于是便扬声道: “什么事?” 瑞安得问,急步奔入内,小声道: “娘娘,红绡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当面禀明娘娘。 还说此事事关重大,虽则娘娘眼下身子不安,却也不得不直明来报。” 媚娘眉目一敛道: “她是个极知机的孩子。 若非大事,不会如此,快传!” 片刻之后,一身黑斗蓬裹着身的红绡便匆匆奔入,先行礼三匝后,乃起身叉手道: “娘娘,万春殿出大事了。 魏国公昨日夜里没了!” 媚娘闻言便看向瑞安。 瑞安见状,急忙回道: “确是如此,不过因为是昨夜过了子时才报入宫中的事,又加之娘娘初诞小公主,合宫上下都只顾着这桩大喜事,是故倒是无太多人关注此事。 再加上主上有旨,着令左右不得惊扰了娘娘,所以瑞安便没来传。” 言毕,便转头嗔道: “红绡你是怎么了? 这么点子些须小事,也来烦娘娘……” “瑞安公公有所不知,此事原本不大,可昨夜里皇后却是于同时听闻了小公主诞世与其父离世的消息…… 依她的性子,红绡实在是担心……” 瑞安怔了怔道: “小公主诞世与其父离世同时报入万春殿内,有什么奇怪的吗?” 媚娘却叹了口气,沉重道: “瑞安,你忘记了么? 自未入宫之时,王皇后便笃信巫蛊之术…… 加之又是最信神鬼之说…… 你说,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死,竟是先于这孩子,氏家大族那些老臣们又是从来都怨恨着我的,个个都说我是祸国妖女…… 你说她会如何想?” 瑞安立时瞪大眼: “不会吧?! 难不成她还真以为…… 真以为咱们的小公主…… 克死了她父亲?!” 媚娘却叹道: “只怕还正是这个难不成呢!” 红绡点头,直称正是,且又道: “本来红绡也以为,自己不过是看错了,多心了。 可今日里皇后便召了那老虔婆入内,说要她在宫外寻人做法,施于小公主身上……” 她不再说下去,只是咬着唇看着媚娘。 媚娘点头,淡淡道: “所以你其实是趁了她要你去着请魏国夫人入内的时机,来这里的罢? 否则你要从万春殿来此,也不容易。” “正是。 因着王皇后还特特地交待了红绡,要红绡来看看娘娘这里可有什么好歹的,所以红绡才得了良机。 娘娘,王皇后为人行事阴狠,她若是对小公主起了心,那便是此时只能行些巫蛊之事,以后也必定……” 红绡说不下去了,只是叩道: “娘娘万要小心啊!” 媚娘淡淡一叹: “难得你这般知机,又这般忠心。 我也要代主上与孩子,谢谢你。” 红绡闻言,立时受宠若惊乱摇首道: “娘娘这是哪里话来? 若非当年娘娘一念仁慈,保下了我家主人与小姐一家子,又替红绡的jiejie做了主,也好好儿地替她准备着嫁入了高府,成了高大人的侄媳妇…… 只怕今日红绡一家,都难逃一个乱葬岭的下场了! 那王氏一门的手段,红绡便是时尚且年幼,却也看得明白的!” ——原来这红绡,竟是旧年里,险些因为与高俭情定终生而落得一家俱亡的王氏小姐的旧奴。 当年王氏一门下手狠毒,也是一个不留的。 若非媚娘与李治巧计救下了王氏小姐一家,又连这旧奴一家也救了下来,只怕便是数十条人命的罪业。 媚娘却道: “哪里话来。虽则救了你家,可到底至今也不能替你家得脱奴籍。 也只怪我眼下无能,不能与那太原王氏正面相抗。 你且放心,此事我记在心里,必然会替你们一家办到,恢复你家清贵之名的。” 红绡闻言,感激涕零,又是谢了好几番,又是坚辞了媚娘着文娘取来的赏赐后,便匆匆离开了。 一侧文娘叹道: “说起来也是可怜…… 想她家本来也是五姓七望中的大家,虽则家业不丰,可好歹也是氏族之一。 孰料那王氏一门欺其至此,竟因着一点小事,生生地剥了她家的氏族之籍,还将她家拿入了自家的奴籍…… 行事如此霸道不与人留活路,也难怪人人都要反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