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女之痛,一朝成狂三
是夜。 长安,韩王府中。 沉书已然许久不曾见到如此喜气洋洋的李元嘉了。 他恭声笑道: “果然殿下英明,几番巧计,便叫那昏君顾得头,却顾不得尾。” 元嘉哼哼一声笑道: “也不能就立时这般便说了,毕竟我这个侄儿还是有些人脉在的。 一旦不仔细,还是会被翻了势。 你们这些时日里,可要把宫里的动静给本王盯紧了,一旦察觉出什么不对来,立时来报,明白么?” “是。” 沉书点头答应。 …… 同一时刻。 长安,长孙府中。 赵国夫人已然很久没见到如此恚怒的长孙无忌了。 她上前一步,轻轻扶着咬牙切齿的夫君,轻道: “夫君这是怎么了?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长孙无忌看她一眼,也不打算瞒着,便将今日之事一并说与她听,又道: “以前为夫也只是想着她到底不容易,总是在她与武媚娘,甚至是萧淑妃相争之时,多偏着她些。 如今看来,那般心思,竟可不必了!” 赵国夫人闻言,也是大蹙其眉道: “若果如此,那皇后可就真的大不是。 论到底,这红绡便当真是武媚娘的近侍,有心安排入她身边的耳目,那尚且也只能做些内里的手段与治法,了了此事呢! 何况这红绡并非是武媚娘的人? 再者,如今她这等行事,明摆着不是叫主上难堪? 若是话儿传出去了,若是都知道了这红绡是主上的人…… 那天下人会说主上什么? 自己的皇后也信不过?” 长孙无忌却冷笑道: “夫人这般错了,她算千算万,却是再不会容得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于她而言,此番这红绡之死,可不就是为了能够将此事彻底湮灭于风中,不教外人知道,她这个皇后,眼下已然是有名无实了么?” 赵国夫人点了点头,又忧道: “那眼下这般,却如何是好? 韩王此举,摆明着是要毁了主上的名声。 眼下主上受迫,不得不将那武媚娘封禁于立政殿中,可夫君也知道,主上对这武媚娘,实在是情深如许,断然不可能容得她受太多委屈。 何况现下还有两个孩子在。 只怕时日一长,主上为了母子三人,却是要做些什么不当之举呢!” 长孙无忌沉重地吐了口气道: “夫人说得正是,韩王此番之举,端的厉害,正正好便挑在了主上的心尖rou上,不由得主上不行发作…… 只是这大唐天下,断然不能因为几个女子的野心欲望,便毁于一旦。 所以……” 长孙无忌眯了眯眼,却道: “也是该去见一见她的时候了。” 次日午后。 太极殿中。 终于醒来的李治,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正拈须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孙思邈。 于是他急忙坐起,看着孙思邈道: “孙道长怎么……” 话还没说完,便是一阵轻微的头昏。 “主上还是好好儿躺着罢! 毕竟这毒性刚刚解干净,龙体已是被杀伐过重,须得好好调养才是。” 孙思邈淡淡一句话,说得李治脊背直冒凉气,他瞪大眼,看着孙思邈,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道长方才说什么? 说朕怎么了?” “小老儿说主上……” 孙思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轻声道: “小老儿说主上中毒了。” 李治只觉全身一冷,半日里才下意识看着一侧脸色苍白的德安: “当真?” 德安浑身打着颤—— 自从他从孙思邈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到现在,他都一直全身冒着冷汗,一直看着李治,期望他能早些醒过来。 如今人是平安醒来了,可是问的问题,却叫他更加难熬。 好一会儿,他才默默点头,承认了这事。 李治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了定神,轻声问: “谁?” “……眼下……尚且不知…… 这……这贼人手法精绝,若非是孙老神仙及时发现,只怕咱们也竟一直未曾察觉。 而且至今以来,德安与师傅也只能查得出,这毒是浸在平素主上接触的东西里,一点点渗入肌肤之中的。 因着此物不经于口,是故竟是未曾得被发现。” 德安轻轻道。 李治点了点头,稳了稳神,这才看着他: “你没有把此事透与媚娘知罢?” “娘娘眼下诸事烦心,德安知道分寸。 何况竟有人敢危及主上,兹事体大,自然不可轻易将此事透了出去。 是以眼下咱们宫中知道此事的,怕是只有主上,老神仙,师傅,与德安四人。 便是瑞安与苏儿文娘,德安也不敢擅自告之的。” 李治点点头,又摇头,喘了几口虚气,这才放松身体,由着德安抱了一堆软枕放在身后倚着,勉强聚思宁神想了一会儿才道: “好,做得好。 此事确不能让媚娘知晓,否则只怕事体还要大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此番之事,倒是也给了朕一个提醒…… 既然韩王叔能搬王德的计,那朕又为何不能照着搬一搬他的计呢?” 德安一怔,看着李治道: “主上的意思是…… 此番之事竟是韩王所为? 可不应该啊……若是他……” 德安住了口,却教李治接了来: “你是想说,若是他,没道理不下绝手,是么?” 德安点头。 李治摇头,轻轻一笑,且也不答,只是先谢了早就无心于此般之暗流诸事的孙思邈,又着德安亲自送出宫去,顺带再传几队影卫来将整个太极殿暗中护得水泄不通,这才复与德安言道: “若你以为如此,那便是小看朕这位韩王叔的格局了…… 他既然心系天下,那自然是要处处事事,以得天下最佳的方式来考虑。 的确,此番他竟能在朕身边寻出破绽,成功下毒,着实是让朕吃惊,也让朕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人的手腕与本事。 但你细细一想方才孙道长的话,便知此事,并非是他先寻思了出来的法子,只怕多半还是从王德处学的。 至于他为何要下这般轻的毒? 简单,这天下至尊之位,自古以来都是人人争欲得之的目标—— 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会懂。 何况已有太多太多一心图快图争,却反而争位失败的例子在前, 韩王叔这等聪明人,自然是不能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那便只有一条路可选。” 德安立时明白了: “他这是要将主上的名声与一切,都彻彻底底地拔了去,不再跟主上一点儿的希望啊!” 李治点头道: “为达这个目的,朕就必须得活着,活到时机成熟,天下民心皆顺于他之时,他才方便出手彻底了结了朕,这皇位,也才能接得安安稳稳。 否则这争位之中,他一旦教人落了口实,便再难有机会翻过了身。” 李治正色轻道。 德安点头,便道: “那主上的意思呢? 接下来,可该怎么办?” 李治淡淡一笑道: “他这般做,不过是学了你师傅的手段,可却因为用得得当,竟是一击成功。 自然,朕也说过了,当学一学他的手段,叫他知道,此番之事,到底谁输谁赢,却不一定。” 德安轻道: “主上的意思是……” “此番朕中毒之事,韩王叔的目的,不过是期望朕能在媚娘蒙难之时无力相顾,自保不及。 如此一来,皇后便更加方便向媚娘出手,一旦媚娘出事,那朕自然也就会方寸大乱。 所以此事虽则不宜言与他人知,可对舅舅来说,却未必不能知晓。” 李治淡淡说: “眼下媚娘有难,想必她也急着出手,要替朕解了这个围—— 可眼下这等事态,她实在不能出手,否则只会教之前的辛苦全部白费。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叫舅舅出手。” 德安点头明白道: “是啊!此番之事,未必元舅公便想不到是皇后是与韩王有来往的,且此事算来算去,怎么都得算着是往主上头顶上泼污水。 想必元舅公是不愿意的,但他到底有多不愿意,又有多少愿意帮娘娘,却又是另外两说。 所以要是此刻,让元舅公知晓,为了相助皇后,韩王竟然向主上下毒…… 那元舅公无论如何,也是断然不能容得皇后此番害了昭仪娘娘的! 德安这便去见元舅公!” “没错,快去,一定要抢在他们之前行动…… 否则迟必生变!” 李治凝重了神色道。 …… 午后。 太极宫外长街之上。 被德安匆匆拦下来的长孙无忌,听过了德安一番直言之后,面色难看已及,半晌才道: “多谢相告,却不知主上眼下如何?” 德安愁眉道: “眼下却还未曾清醒,不过好在有老神仙在,便不醒也差不过几时了。 只是德安实在心惊,这大唐宫廷之内竟有如此匪暗之徒,敢对主上下手…… 可便是有心相查,却也得等主上醒了再做定计。” “等主上醒,怕是晚了。” 长孙无忌淡淡道: “那些人费尽心机,如此加害主上,不就是为了图得主上真龙沉眠,难窥真相么? 不就是害怕主上心慧无双,一眼视破他们诡计背后的真正目的么?” 冷笑一声道: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真是有些本事的,不枉这些年来,老夫一直这般防他。 可惜,他此番之计,却是算漏了一步,也是天佑我大唐……” 自语似地说了几句,长孙无忌转首看着德安: “此事老夫已知,必然妥加处置,主上之处,还需得劳烦你们与王公公一道,好生清洗一番。 若有必要调动禁军,主上又不曾清醒之时,你只管请王公公着人捎个信儿来,自有老夫一力相助。 眼下,老夫却得先出一趟宫,办一些事……” 长孙无忌轻轻道: “所以,有件事还得托你相助了。” 德安立时点头: “请元舅公直言。” “立政殿里的武昭仪,此刻只怕也是颇为主上心忧。 所以此番主上中毒之事,你万不可将之透与她知,否则接下来老夫行事,怕要受她干扰。 今日本来她也是要请老夫入宫而来的…… 如此一来,竟也可不必见,先直接处理的好。 所以你要替老夫传句话儿,便告诉她,一应诸事,老夫心中已然明了,她可不必担忧,朝政之事,自有老夫与诸位大臣安置得紧,只要她在立政殿里好好熬过这一旬之期…… 一旬之后,老夫自有办法,叫那皇后自认倒霉,解了她与代王殿下小公主此围。 不过,也只这一次,以后,老夫依然还是老夫,依然还是不会让她有机会祸害大唐。 这话,不知德安公公可记得分明?” “元舅公放心,德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