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女之痛,一朝成狂十六
唐永徽五年三月中。 李治着令,赐先帝朝屈突通等恩遇,更因涉及众广,乃遍赐凌烟阁二十四老臣与诸国公。 ……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内。 寝殿。 媚娘垂着眼,由着瑞安轻轻地替自己按揉着眼角,慢慢道: “听说最近宫中疯传,说治郎此番封晋诸先朝老臣与国公,皆因我父亲而起…… 你可听到这样的话儿了?” 瑞安垂下眼皮,手上却不停劲儿,半晌才轻道: “这些话儿,娘娘也信,不过都是些子肚子里喝酸水儿的东西说的酸话儿罢了。” “酸话儿本无甚要紧,可要紧的是这样的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又是怎样的目的。 若只是那些子心里酸苦的人说的,倒也无妨…… 可像这样的话,总不应当在治郎都赐封这么几日了,才爆出来…… 那便是有人存心故意的了。” 瑞安的手微一停,又复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又是王萧那二人兴的风,使的浪?” 媚娘摇头,淡淡地叹口气道: “本来我也是把她们看做是个人物的。 可这些日子以来,我冷眼看着,才发觉她们竟也是两个呆子——完全都不知自己被人利用罢了。 所以只怕这流言之事,却是与她们无关…… 便是有关,便是她们存心。怕也是有人在后便唆掇着,别有居心的。” 瑞安想了想,却道: “眼下前朝后廷里,虽则对娘娘心存不利的人多,可到底大局上也稳得住…… 娘娘还担心谁?” “你说大局还稳得住?” 媚娘微睁眼,看着瑞安: “你莫不是真以为,元舅公与那些子关陇一系的老臣,真格应份地支了我为皇后罢?” 瑞安一怔,立时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 此番之事却是元舅公他们所为?” “眼下还不知道,所以要你去查一查,看看这些子流言是从哪儿起的。 若是从宫中万春殿与千秋殿起的,那倒还好。 就怕不是…… 若果不是,那你可得小心着些儿,这些日子行事,处处事事,都要先度量了元舅公那些子老臣们的心思再行事了。” 瑞安连说几句省得,然后又问道: “娘娘,说起这万春殿与千秋殿,瑞安倒有一件事要向娘娘禀明,还请娘娘示下。” 媚娘点点头,懒懒道: “说罢。” “前些日子里,瑞安带着人去查访一些子事,结果就在凝霜阁那里查着了一个小宫侍,与宫外之人私下相通,往万春殿与千秋殿里传递些子奇怪的草药似的东西。 瑞安着人去将这些东西送与孙老神仙瞧过了,老神仙说却不是什么毒物,也不似是什么药物,只是他也认不得可做什么用。 于是瑞安便想着太史令李淳风是个极有见识的,便拿与他瞧。 结果他一瞧便说这东西竟是上古传言里一种名唤迷情草的咒草。 传说以此草施法,可迷男子心魂,女子神志…… 看来那二殿里,眼下也是疯着了。” 媚娘睁开眼,看着他,定了好一会儿,突然冷笑道: “你真以为她们疯着了么?” 瑞安一怔,看着媚娘若有所思: “娘娘的意思是…… 她们这东西却不是自用的?” “王善柔,萧玉音……” 媚娘徐徐起身,淡淡道: “虽则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不是什么机慧无双的人,可这等荒唐的事情,她们还是多半不会信的。 所以这种东西,多半却是拿来,要陷什么人不利的。 你说,瑞安,眼下整个太极宫中,谁是她们最想诬为以巫蛊之术迷惑男子的人?” 瑞安立时明白了: “娘娘,既然她们想这样子害娘娘,那想必便是早有万全之备的。 娘娘要不要早些预备下,或者将计就计,叫她们自己吃一番苦?” “预备着挡下这一箭倒不是坏事,可要让她们自己栽在这一桩上,瑞安,只怕却是不成。” 媚娘淡淡一笑: “毕竟她们再如何骄横如何无端,在那些外臣眼里,都是世家出身的清白女儿家,若是此事一旦揭发,与我扯在一起,那么那些外臣们便必是宁可信是我在中间嫁祸,也不会信是她们意欲借巫术迷惑治郎,或者是陷害于我的。”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 “将计就计是要得,不过却要另寻他法…… 李淳风可说过,此物有什么相机不得之处么?” “倒是说了…… 说是此物世传有用,实在却不过是个妄传—— 所谓迷情者,实在是胡言罢了。 这样的东西,便是烧起来也只是一股子烟而已,只是因为其烟色呈淡紫,与常俗的木植燃烧之后出的烟大为不同,且有淡淡清香,所以便传言说是有迷情之效。 只是此物若要燃出紫烟,必须得是自采摘下来,便不曾再沾过一星半点儿水,自然阴干的木植。 否则一旦沾了水,必然便是直冒黑烟,却与常物无有不同了。” 媚娘点头一笑: “好,却是如此了。 那你这几日便仔细瞧着,一旦那两宫里把东西送进咱们殿里时,立即去将那些东西全取了来,好生沾了些水再阴干,然后分别找个机会,看看东宫与雍王殿下身边的那些小侍女中,有哪些个是皇后与淑妃的心腹,留在二位殿下身边挑唆教拨二位殿下的恶胚子…… 你就把这样东西,往她们身边放一些,明白么?” 瑞安立时省悟: “娘娘是要把事情闹大,借此良机拔除那些安置在二位殿下身边的耳目。” 媚娘点头,垂首半晌才轻道: “有母如此,已是可怜,若是再被这般的母亲挑唆得兄弟不和…… 那着实是叫治郎难以不自伤心。 有这样的机会,便是能帮一把是一把罢!” 瑞安半晌不言。 媚娘见他不言,心知他仍为文娘之事愤恨难平,不愿相助二女之子,便轻道: “母之过,与子无忧。 再者言说起来,毕竟他们也是治郎的孩子。” “娘娘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疼,怎么就知道他们是不是把娘娘也当成母妃敬呢? 太子殿下倒也罢了,那雍王…… 依瑞安看,不帮也罢!” “便是为了太子殿下,也得帮他一把。 难不成你希望看着将来的太子殿下,为了雍王而烦恼?” 瑞安一时不语。 媚娘又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你为文娘伤心。 可是瑞安,你为文娘伤心,难道我就不伤心么? 仇是要报,只是要分了时辰,你明白么?” 瑞安黯然点头称是。 媚娘轻拍拍他肩膀,不忍道: “这些时日,殿里左右也是不忙,你能多照顾着些文娘,便多去照顾她些罢。 有你在,我也算少担一份心。” 瑞安闻言,泪意微盈,又轻道: “可是娘娘,若是瑞安这般…… 那娘娘身边……” “你自放心,前日夜里,治郎已然是说了此事了—— 左右不过明后两日,明和便会被调入咱们立政殿。 他行事稳重,又是果断的,你可放心。” 唐永徽五年三月十七。 太极宫。 宫中突传事故,道有人密告立政殿中昭仪武氏,多年来恩宠实因其以神物巧媚主上,以故得宠云云。 李治闻言震怒,欲责杀告密之人,却又因有外臣禇遂良等闻之,一力劝阻,更恩请李治着准彻查此案。 李治无奈,遂着其意,乃恩准大理寺涉入内政,彻查立政殿。 一番搜索上下,竟无半点所得,遂行求密告之人,欲求真相。 然密告之人被囚当夜,竟神秘死于大理寺监之中,便是宫中太医也难查其死因,遂成疑案。 此案至此,前朝诸臣本已多窥其内因,必关宫闱之斗,且思及此番未有拿得武氏媚上铁证,故有心隐之。 奈何李治不允,以天子一令岂可轻出为由,着大理寺务必彻查整个太极宫,将此事查个清断明了。 大理寺一查之下,竟当真查出了些问题: 此物虽未在立政殿中出现,却在东宫与雍王所居福德小殿中各数名贴身女官处暗有发现,且更有人力证,这些女官平素也曾用过此等物事,以于媚上。 李治闻言怒不可遏,遂着令严加查证,务必水落石出。 因事涉内闱东宫,大理寺无李治旨,不便直接拿人,便出大理寺丞一名卢光明,与掖幽庭总令,王德亲徒周六儿共理此案。 不日,乃有密报呈上,报中言曰数名女官是为得承幸二王,希图坐下皇室血脉,以得龙嗣成宠。 更有女官言曰,此物于宫中颇为密行,皆因当年萧淑妃得雍王时,似因此物而得幸,甚至便是皇后亦多有借此物求幸之意,淑妃本人更是多番言辞之中大为得意云云。 李治阅表后,恚怒异常,竟掷表而径至千秋殿,面斥萧淑妃后,又着人传旨二殿,日后一旦再有此类流言出,则二殿必受重责。 同时,又着令将数名女官一并杖杀当庭,以儆效尤。 一时间,整个后宫震动。 …… 是夜。 立政殿。 被调来立政殿不过几日的明和,在瑞安的刻意调教下,已然是将整个太极宫内的诸般事务,应理得得心应手了—— 其实原本论起来,做为李治心腹的他,也便对立政殿内诸事并不陌生,是故倒也向来不怯生。 这一时,他便将诸等事态都理治好,安排了轮值人员,便自来入内寝与媚娘说话儿—— 与他殿不同,媚娘最不喜休息之时还要八侍八婢立于左右,轮值侍眠的宫规,是故整个太极宫里,只有立政殿一入夜后,便是熄灯灭烛,只留两盏小灯在榻前方便夜起饮水更衣之用,便是侍从,也只留一两个便可。 且这两侍,也是要轮流地休息一会儿的。 是故今夜明和便亲自前来守夜。 媚娘看着他,含笑道: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实在不必亲自来守夜。” “能在娘娘身边服侍,是明和的福气,还请娘娘不要如此恩宽。” 明和含笑。 媚娘也很是欢喜他这般淡然恬定的性子,含笑点点头,又道: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既然要让王萧二人失了在自己孩子身边的眼线,为何又要叫你瑞安师傅将那些东西弄得失了本性?” “娘娘怕是另有后手罢? 以王萧二人的本事,虽则一时会怨恨那些心腹有私心,可到底还是会查证的。 这一查之下,娘娘刻意将这些东西做了手脚的事一旦教二人知道,自然会明白是娘娘下的手…… 可接下来娘娘要做什么,明和就不知了。 说来惭愧,明和虽说跟着二位师傅学了这般久,还是不能做到通透。” 媚娘含笑点头道: “你这样的年纪,能想到这一处已是难得了。 不错,我就是要让她们知晓,此事是我特意所为。 至于为什么…… 无非就是为了激怒她们。 人在怒意冲天的时候,往往会做些蠢事。 而我要的,就是她们自乱阵脚。 当然,这个被破坏了的迷情草,还有另外一重用途……” 媚娘含笑,目光明亮道: “很快,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