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王箫恨已逝,今朝凤凰情正浓八
次日午后。 长安,太极宫。 掖幽庭中。 内侍监舍内,王德正垂着头清点着面前一本本的帐册书面,突然就皱眉指着一行轻字问道: “静安。” “师傅。” 静安应声上前,行了一礼,乃道: “师傅有什么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 王德指着帐册之上,轻声问道。 静安看了眼,便恍然道: “哦,师傅是说这玉石扇柄儿么?是主上点了名儿要的。” “师傅当然知道这是主上要的东西…… 师傅问的是,这怎么一样儿的柄儿,前前后后制了四只一模一样的是怎么回事? 却不成是宫中要排什么新舞用么? 可这每只的大小又不同,显然制扇也非同等,而且缀着的流苏配色也是大有差异的…… 显非制舞所用啊? 何况昭仪娘娘现在身怀六甲,哪里来的精神头儿排舞? 是不是你们又犯了马虎了? 一件事儿,又似上一次似的,连派了三四个人去办,结果就办错了?” 王德语重心长地看着静安: “静安哪,虽说咱大唐如今国强民富,主上也是个宽仁的人儿,可咱们这些为下的也不能如此浪费啊! 便是不计主上恩责,便是只想着这等上品的和阗美玉却做这等赀费,想想也是心疼啊! 这和阗白玉本就难得,一年也统共不过贡上来三箱五匣的…… 一个小小扇子柄儿而已,怎么就白费了这么四块来?” “师傅,却不是咱们有心白费啊! 若说起来,此事也实在是……是……” 静安语塞,好一会儿才表情怪异地看着王德道: “先前娘娘不是因着身体不适,一不小心就把主上去年赐下的那柄白玉如意柄的宫扇给摔折了么?” 王德听到,点点头,想了一想: “倒确有此事…… 是不是那把阎立本阎大人亲自绘的扇子面? 不过那不是已然修好了么? 我瞧前些日子娘娘还拿在手里,不也是个和阗白玉的……” 王德突然住了口,表情若有所悟。 静安却也不觉王德表情渐形怪异,只管表情继续古怪地道: “是呀,就是修那把扇子来用的。 只是主上吩咐咱们修那扇子的时候,总嫌有司所奉的旧样图纸太老气,不配娘娘,便索性御笔亲绘…… 甚至还将尺寸大小,流苏配色都一并注上了。 那有司自是依圣命而制,结果一制下来,便发现小了许多。 主上呢,又不知为何硬是不肯去娘娘那里问一问,这扇子到底尺寸配色当如何,只是一味地自己改了一遍又一遍…… 结果就废了四块好玉,这才成了一个……” “得了!什么叫废了四块好玉!依着这四只玉柄的大小再制四块扇子面儿奉上,由着主上赏赐人,可不就是大大的好处么?! 你这脑子,总是活不起来……师傅倒要看看你将来如何能让主上重用!” 王德清了清嗓子,低声数落了他几句,便自去忙了。 只留静安一脸委屈又不解地看着他师傅似乎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的背影…… 他说错什么了?竟然把师傅气得全身发抖? 同一时刻。 麟游,万年宫。 媚娘看着面前坐着拿那两把大小略微有些不同的小扇子爱不释手的素琴,摇头淡淡一笑。 素琴见她如此,不由笑道: “jiejie还在生气?” “又怎么能不气呢? 这般糟蹋东西。” 媚娘柔声轻语。 素琴却抿唇而乐道: “jiejie也真是有趣……若换了别人,一心二心的只嫌主上给的不够多。 jiejie倒好,主上这般心思,居然还嫌主上糟蹋东西。” “不是又是什么?” 媚娘反问道: “一把扇子而已,换个竹柄也好,檀柄也罢,都是好的。 何必劳神动力地制什么玉柄。 这下可好,一连坏了四块儿美玉。 真心幸好你与你家那两个孩子是不嫌弃他的,否则这样的东西,若是给了弘儿,我非要气死不得。” 素琴却讶然失笑道: “jiejie这是哪里话来……主上赐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人嫌弃的?! 何况这般好东西,给孩子们用都是天大的宝贝。 其实若要素琴说起来,这还是给弘儿用的合适。 毕竟小殿下如今也都近四岁了,自然知晓爱惜东西。 何况此物本来制的也小巧,正适合他那般年岁的小小孩儿们一手握着。 倒是素琴家里那两个小淘气的都实在太小,便是主上与jiejie赐了这般好的东西,素琴也是不敢就叫她们拿着用的。 怎么着也得长到了四五岁上才成呢!” 媚娘却摇头,半晌不语,良久方道: “这宫扇一物,论起来到底是女孩儿家使的东西,他一个泼郎小子家的,用这个到底不妥。 何况此物与了你,便是有着另一重意思在内呢。 只是怕你不肯。” 媚娘微微抿唇一笑,拍拍素琴的手背,目光若有深意。 素琴闻言,心中一暖,却垂下头,半晌才轻道: “若论起大的那个来,自然是好的。 倒不是素琴敝帚自珍,那孩子闹归闹,却实在是个贴心温柔的。 加之性情仿极了二郎(李德奖排行老二,是以素琴叫二郎),想必日后也是豪侠的人性儿。 可是小的那个就……” 素琴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失笑道: “那个小的,处处刁钻,事事任性,虽说也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可到底是太乖张了些。 真是不知仿了谁的心性儿。” 媚娘却莞尔一笑道: “瞧你把孩子说的…… 两三岁的小女娃儿家,哪里就懂得这些? 你可是太过cao心了。 且安着心罢!虽说她便未必能与弘儿成配……话说回来弘儿的性子,怕是也难保不让这孩子受委屈…… 那便这一个罢? 如何?” 媚娘含笑,轻轻抚着自己肚皮,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可好?” 素琴却失笑道: “好!既然有jiejie这句话,那便怎么都是好的呢!” 两姐妹相视而笑。 是夜。 麟游,万年宫。 大宝殿中。 李治疲惫已极地回来的时候,却正看到媚娘含笑与一众近侍坐在一处说话,那样温柔动人的笑容,竟似将他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直若刚刚喝了一碗温和的甘****一般。 淡淡一笑,他缓步上前,迎入媚娘在看到他后,立时明亮起来的目光里。 两人相视而笑,周围的人便含笑悄然退下。 “在做什么呢?” “在笑治郎呢。” “笑我?我又怎么了?” “笑你好算计呀,竟是算好了的……做坏了的四把玉扇柄,正正好配成了四把玉扇儿。 两把刚巧各赐了英国公府中的夫人与长媳,两把就替自己的两个孩儿拐了两个好儿媳来。” 李治一怔,目光微凝,立时便明了,讶然笑道: “今日好像素琴也是入宫了…… 莫非你是把师傅家里那两个……” 媚娘侧首,娇俏一笑: “治郎喜欢么?” “哈哈哈!喜欢!太喜欢了!” 李治哈哈大笑,只手搂着媚娘,只手拍膝,笑声亦不止: “这两个丫头,早就觉得眼灵心慧了,一半像师傅,一半像素琴…… 当初初入他们家里见过之时,便觉得那个大的颇与弘儿相如,如今看来,却还真的是呢! 只是想不到,一向远避宫廷的素琴,居然答应把女儿嫁入宫中。” 媚娘却垂眸道: “那如此一来,只怕弘儿,却要走得离这储位远一些了呢。” 李治闻言,立时会意,淡淡道: “什么叫远一些了呢?却是更近了才是。 毕竟这孩子可是卫国公之孙啊!便非嫡子长房,也是天子同姓。” “氏族那一派,肯么?” 媚娘抬头,看着李治。 李治却淡淡一笑道: “你却是想太多了…… 至那时,这氏族一派还能不能立稳于朝堂之上,玉阶之旁(泛指正五品以上大员,因为只有五品以上大员可以席地跪坐在皇帝坐的玉阶旁边)呢! 他们又哪里来的心思,cao心弘儿的终身?” 媚娘闻言,却是沉默,好一会儿又道: “治郎真的会将氏族一派清理干净么?” “这个……” 李治将她搂得更紧,想了想之后才道: “只怕却是不能…… 有其才如怀英待价者,自要留用。 但那些才不符名的,便是罢了。” 媚娘也只是淡淡一笑,便再不言语。 两人正亲昵相议间,忽然便闻得殿外急匆匆奔入的脚步声,李治先就是一皱眉——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 接着便是媚娘,她讶然地回头看着李治,道: “什么事儿?能叫德安慌张至此?” 李治缓缓摇了摇头,心里却似是有了计较。 果然,不多时,便见德安急急奔入,见着李治便是一记大礼行下,然后喘口气,这才道: “主上,宫里出事了。” 李治扬眉,看着德安: “怎么了?” “师傅方将传来消息,说是王……说是皇后突然急病不起,一口口地,只会往外呕血了。” 媚娘目光一凜,立时垂下目光来,却未曾察觉李治有任何不安之处…… 他只是淡淡地问: “有病便当召唤太医入内诊视。” “正是于此……师傅传了太医入内之后,连太医也跟着一样病倒了,一口口地,跟着呕起血来。 万般无奈之下,师傅这才斗胆麻烦了老神仙去…… 结果却说不是病了,是中了奇毒。 眼下太医中毒倒轻,已是救活了。 可皇后……只是命悬一线之间了。” 李治抬眼,看着他: “萧氏呢?” “自从皇后那边儿传来中毒的消息,她便片刻也不曾出离其殿。 人去拍门问了,她却只说什么也不知。” 李治冷笑一声: “好,果然好…… 那等剧毒,竟能让国手都入内即沾,她与王氏离得那般近却能不沾上…… 真是好……” 李治回头,看着媚娘却似惋惜道: “实在不必你动手,她们两个便会自己替咱们解决了这些麻烦了。” 媚娘却是沉默不语。 李治回头,淡淡道: “传朕旨意,彻查此案,王氏此刻虽被打入冷宫,却依旧是大唐中宫。如此大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 媚娘看着德安兴匆匆而去,突然道: “治郎是希望查到萧氏身上么?可以媚娘之见,却未必是查到别的人家身上去呢! 这样的事,左不过就是近里的……” 李治猛一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若有所悟,片刻才轻道: “是啊……怎么会出得了近身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