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十五
子夜时分。 韩王府。 后苑之中。 沉书立在窗下,怅然地看着窗内的人影。 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欲离,却被一个轻柔如水的女声唤住: “外面……是阿书么?” 沉书一怔,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背对着窗户,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么些年了,想不到夫人还是记得沉书这个叫人发笑的乳名。” “怎么会忘记呢?毕竟幼时,这也是妾唯一知道,唯一记得的名字了。” 窗内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只这一声叹息,怕便要叫天下的男子,闻之销骨——自然,那些心怀有佳人,余者皆视为尘的痴情儿,却是例外。 沉书好一会儿不言语,半晌才道: “夫人近些日里,夜来可还得安睡?” “父亲大志未酬,妾如何安得寝? 倒是阿书,最近却似是渐渐淡忘前尘。” 沉书抬头,看看窗纸,半晌才轻道: “夫人不必拿这样的话儿激阿书,阿书也自会完成义父遗愿。只是有些事,却是急不得。” “武女将登后位,又有什么急不得的了? 抑或是阿书只念着旧仇,却将今日之事,全然抛却?” “沉书从未曾做此想,今日前来,便是来有告夫人,那位武娘子,不日便有意来见夫人,还请夫人准。” 沉书这一低语,声音极轻,只能容得窗内人听得到,却是叫窗内好一阵安静,半晌才又传来一声叹息: “她见我,又有何用?难不成她那张妙玉吐珠般的口舌,竟能将妾这般心死之人,也唤了活来?” “夫人何必如此纠结能与不能,也无他用,还是见一见她的好。 也许……” 沉书轻轻顿了一顿,半晌才道: “也许夫人见了她,会意外收获些什么。” 窗内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好,既然阿书也如此做言,那妾便见她一见。 只是阿书,你这等坦然相告,莫非却是不打算留那些‘他’安排在妾处的耳目了么?” “时机已至,夫人该当动手了。” 沉书轻道。 窗内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好,妾明白了,你且在外稍候片刻。” 沉书依言退至园外。 立在清亮亮的园门外,一道黑影也闪现在他身后,却是一个青衣俊俏的小侍,腰里还佩着剑。 见着沉书,便先问道: “公子,夫人自己,可还能应付得了那些jian佞?” “房府出身的人儿,纵然她千娇百弱,可这等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沉书轻轻道: “何况,若我所料不差,此刻便是夫人想做输,主上也好,昭仪娘娘也罢,都不能让她有半点儿损伤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拖拽之声传了出来。 沉书抬头看时,却正是韩王妃身边的两名女侍。 见着他,二女先行了一礼,然后向左右一闪,露出身后拖着的两只还沾着乌黑血污的大布袋来道: “都在里面了,烦请总管大人安置。” 沉书点头,在一边儿小侍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却是淡然自若。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手上刚刚由宫外传入内的密信,不由出了好一会儿神。 直到明和在一边儿,轻轻唤着她说贤儿醒了,哭了起来,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明和好一会儿,然后点头道: “是啊…… 该喂这孩子了。” 不多时,便见嬷嬷抱了通身裹金缀银的李贤来与她哺乳。 媚娘便走入内寝,坐入帐中,看着侍女们放下纱帘以遮人耳目,一边儿喂着孩子,一边儿扬着声,对立在帐外的明和道: “你去把治郎请来罢!便说贤儿闹得厉害,想是想父皇了。” 明和一怔,立时会意,扬声道是。 有她这一句话,自然李治便放下了一切,立时跟着明和来了。 这倒是让媚娘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眨着眼道: “不是前朝事紧么?” “贤儿怎么了?” 李治却上来就忧心忡忡地看着媚娘怀中吃饱了,正无聊地打着哈欠,一脸沉沉欲睡模样的李贤。 “无妨……只是刚刚有些想你了似的,闹着不肯睡,眼下想是累了,竟也愿意睡了。” 媚娘淡淡一笑,把孩子交与温热毛巾净了手,坐下来欲抱的李治,然后淡淡道: “治郎可知昨日夜里,韩王府中有些动静?” 李治却是眉也不扬,只是看着李贤小脸儿一个劲儿地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瞧得有趣,笑了起来之后才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就是多了两具无名之尸…… 怎么,又吵着你休息了?” 李治轩一轩眉,淡淡道: “我还是再给韩王叔寻些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烦你。” “韩王殿下哪里会来烦着媚娘呢?他却是万万瞧不上媚娘这样人物的。” 媚娘淡淡一笑,然后轻道: “只是事关那位房氏娘子……治郎,你还是多多照应些的好。 毕竟眼下,她还在韩王身边。” 李治沉默良久,直到李贤终究合了眼,睡下了才轻轻道: “你记得她的好,可我却记得,她父亲交待她的,却是要她万万不可教你一登后位。” 媚娘坦然一笑: “若是媚娘欲登后位,那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莫说是这位房氏小娘子,便是她父亲在世,也一样地。” 李治抬眼看看她,满眼喜悦,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这个时候,我最怕的,便是你又因着那些无需要的人与事,却费了这些年的苦。” 媚娘柔情万分地反握住他的手,轻道: “若非媚娘下定决心,又怎么会要见她呢?” 李治点了点头,扬手召入那些立在外面侍候的嬷嬷,将孩子交与他们抱入后殿去睡着,自己却转身来,拥着媚娘轻声道: “你见了她,可想好了要说些什么?” 媚娘含笑点头。 “说来与我听一听。” “不成,现下还不能说……” 媚娘神秘一笑: “若是说了,便无趣味了。” 李治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头笑道: “你啊你啊…… 你就是一个精灵鬼儿……” 笑了一阵儿,李治也自摇头道: “罢了,由得你去,反正翻不了天……你这会儿可还有别的事儿?” 媚娘见他如此问了,一时好奇****: “倒是没有,怎么治郎有事?” “这几日里批奏疏,头痛颈子痛的…… 你给槌一槌。” 口里这般说着,李治便爽利利地躺到了媚娘大腿上。惹得媚娘拍着他笑着轻骂: “说倒便倒……你好歹也让我坐好呀……” “就是不想让你有机会挪开…… 否则你又要推与德安了。 话说起来,这可是夫妻之道,之前我想着你照顾两个孩儿辛苦,眼下弘儿去跟着舅舅学书识字了,贤儿睡了,你可不能再躲了啊!” 媚娘摇头,故作无奈叹道: “唉……当真是命苦,嫁与了你,却似是养了三个孩儿一般……” 夫妻一阵说笑,一时间,帐内温馨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