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九
长孙润看了看小哥哥,头一个便皱眉道: “父亲的意思是……这泉盖苏文与扶余丰,竟是要与扶瀛倭国联手想对咱们大唐与新罗联军成三面夹攻之势?” “不会吧……这……这也太可笑了吧?” 长孙泽虽也自幼与长孙润一道,就习于李绩门下,可他之所长却是武艺而非兵法,是故便头一个皱眉。 长孙润却摇头道: “阿泽,你说得不对。若果然如此的话,只怕咱们大唐新罗联军,还真要受他们些牵制呢。” “为什么?” 长孙无忌点头道: “阿润说得不错。高句丽尚武,虽其国力渐衰,却着实有临死一击的能力。再加上百济地势特险,又于新罗国正处挟制之位,两者联军对上咱们大唐与新罗联军,虽说必败无疑,却多少也是要费点手脚的。若再有一个擅长水战的扶瀛倭国在背后偷袭以应…… 虽说咱大唐此战胜算虽仍是七成往上,却到底还是要牺牲颇多。所以若是高句丽与百济当真与倭国联了手,若我们不提早作足准备,只怕要吃些暗亏。” 长孙泽这才点头道: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皇后娘娘会因为一颗盐粒便这等上心呢……只是我不明白,这私制的水精碎,怎么便将高句丽百济联盟,与那扶瀛倭国扯上关系了?” 长孙润也是一脸迷惑地看着长孙无忌: “父亲,虽说您一直防着那位皇后娘娘,可此番之事,莫说是阿泽觉得她有些过于忧虑,便是润也觉得……她似乎是太过担忧了。而主上,却是太过担忧她了,所以才找咱们两个来办此事的。”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道: “若她只是这等女子,为父也好,你们禇师兄也罢,甚至是先帝……都何必对她如此防备?” 他摇一摇头,半晌才轻道: “为父只问你们,论一国之政,民为根,财为本,那民政财政二者,何为其重?” “无论民与财,重者自是盐铁二道。盐者,民之基;铁者,民之器。却是俱缺不得的。” “那好,为父再问你们,既然盐铁之道,乃为国政重中之重……那么于高句丽,百济,倭国,是不是一样地紧重?” “这个自然。”长孙润再答。 “高句丽为何限水精碎不可私采?” “盐铁二道,本便当由朝廷掌控,方属安民稳生之计。何况水精碎乃属盐中奇品,可为高句丽换得巨额财资,自然不能纵容私采。一来以防其私盐过多,良莠不齐,毁了水精碎的名头,断了高句丽的这一根钱柱子。二来也要防着私盐渐成气候,于官盐冲击过大,甚至水精碎泛滥,此物价跌,白白浪费了一样生财之道。毕竟比起其他来,水精碎属盐类,于近海的高句丽却是极易开采提化,可说一本万利的宝贝,轻易是不能舍的。”这一次抢着回答的,却是长孙泽。 “好,你们都也说了,这水精碎却是高句丽目前最得便利的一块大头。那他会不会轻易让给百济?若他不肯,这从百济密探处流出的水精碎,又是怎么来的?” “……”这一句话,却问得二兄弟面面相觑,半晌才是长孙润轻道:“他们不是盟国么?这一点私盐……” “你们也说了,这是私盐。百济势弱于高句丽,他们会在明知高句丽视水精碎为钱袋子的情况下,还要冒着与高句丽反目的风险,来偷偷采他们的私盐么?且不论百济有没有这等技人在,便是有,你们觉得他们会么?” “……不会,毕竟扶余王比谁都清楚,泉盖苏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弑主欺君的人。” “所以这盐,只可能是百济人从高句丽那里得到的官方允可之下,采得的私盐。但泉盖苏文令出如山,水精碎又被他国中视为财柱——本来高句丽上下便对他与百济这等反复之徒联盟,兵马征劳多年颇有怨言了。 你觉得他会愿意被他的国人在这等关头,知道他为了能够打赢这一场战争,连他们的水精碎都允了百济人去轻易拿得么?” “可他为什么要卖给百济水精碎?”长孙泽茫然。 “高句丽近年来与我大唐与新罗连番争战,国库想必早已空虚。只怕这水精碎却不是让百济人轻易买得的……而是泉盖苏文自己私下与百济人商量好,偷偷取了来贩售与各国,以求换取军资支撑的。” 长孙润到底是看得透些,一句点明: “而主上与父亲这些话,只怕都是在说一个意思,便是这百济人是如何将水精碎运出戒备森严的高句丽沿境的。 泉盖苏文若要将高句丽国内的水精碎换成军资,却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便是能够买得起它的人。这一点,无论是咱们大唐,还是突厥波斯大食天竺等国,却都能消费得了这等东西,所以他是不愁的。 第二,便是能够将它卖出去给咱们大唐突厥波斯大食天竺等国的人。高句丽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眼下在整个海内都是人见人厌的。所以只能依靠着与新罗毗邻,容貌言语风俗极为近似的百济人,装成是新罗商人入我大唐,再借我大唐帝都洛阳这块各国商贾云集的宝地,分销此物。 第三,便是一支能够把水精碎从高句丽运出,转入百济国境,再接着可以继续转入我大唐境内的队伍。 我大唐与高句丽百济正处战中,互不通商,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所以他们只能依靠第三者。而高句丽这水精碎出售以换军资之事,显然泉盖苏文是不愿被国人所知引来唾骂的。所以他只能暗中进行,自然不能走陆路往百济,只能选择水路。 何况还要帮助同样不能经陆路将水精碎借新罗与我大唐毗邻之边关运入境的百济暗探…… 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还找了第三者,一个可以纵横高句丽海岸,又能安然以第三国之态随意行走于百济新罗与我大唐国境内的国家……而这个国家,又是必然不会出卖他泉盖苏文,顶好是与他利益一致,可结为盟友的…… 你说,这海内诸国之中,除去倭国,又会有谁?” 长孙泽自然也不是傻的,不明白的地方只消一点,便立时全然洞察: “所以就是说……能够从高句丽沿境好好儿地将这些水精碎运出到水上交通并不甚便利的百济,再由与新罗接壤,容貌言语风俗极为近似,轻易可易身而为新罗人的百济暗探悄悄入我大唐与诸国境中兜售的……那个中间的运货一方…… 便是水上军力极为精湛的倭国?从一开始,他们便是暗中结了盟,预备着要联手与我大唐一战的?” 说完这些,长孙润不由愕然瞪大眼,轻道: “只是一颗盐粒……主上……还有……还有娘娘…… 他们便能看透这些么?” “观微知世,这是身为一个真正的帝王,最珍贵的能力之一。主上有此能,是我大唐之幸。而皇后娘娘……” 长孙无忌闭了口,半晌叹口气,才轻道: “真不知,是我大唐之福,还是我大唐之祸?何况主上对她,已是痴情到了那样地步……任是天下哪一个男人都不能多看她一眼,任是为父这个亲阿舅都不能多评她一句的地步…… 甚至便是别人提一提,点一点为父与她之间的旧怨,主上便要不悦的…… 这大唐的未来,又会是如何前途?” 他一问,却无人能答。只余轻叹悠悠。 次日午后。 洛阳城中,曹王府邸内。 听到长孙泽的来意,曹王李明不由瞪大眼:“你说要借小楼?他?他能帮你什么?” 长孙泽哈哈一笑,才戏谑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家里那些个小侍童,一个比一个蠢笨,却无若你家小楼这般机敏聪慧的。故而想着借他过我府上用几日,也好与那些白材们作个标榜,教习一番。” 他这般分说,曹王自无他议,便立着了本侍立于一侧的小楼上前,问他可愿同去? 王府虽华丽富贵,可却实在及不得跟着长孙泽四处走动见识。小楼年少自是满心喜欢,但又不好便当着主上面直言,于是收起眉眼道: “但凭殿下与公子的吩咐。” 曹王闻言,便立时笑骂道: “伶俐鬼儿,明明就是魂儿都被勾了去的……便罢,便罢。只是眼下府中却是越王妃嫂嫂当家。你要出去,需得向她言明。” 眼见着李明如此慎切,长孙泽便待着小楼走后,才道: “怎么,那个女人还是一样地为难你?” 李明怯怯一笑,却道: “王妃嫂嫂为人事事处处都是办得极仔细的,正是王府里最得力的人儿。所谓能者多劳。” “若说能者多劳,依我看王府中处处都是得力的人,也未必便只她一人了。”长孙泽哼了一声,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摇头叹息便自不言。 不多时,小楼便来回话,言道越王妃已允了。 李明闻言,也很是欢喜,便着令小楼即刻收拾了东西,随着长孙泽去长孙府。 …… 片刻之后。 一道青衣女子的身影行至李明身边,低声道: “殿下。” 曹王回头,看这姿容妙丽的青衣女子一眼,淡淡一笑道: “其实,泽也好,润也罢,二位弟弟都是难得的好人。只可惜了他们姓长孙。” 女子侧首: “殿下的意思是……” “只怕今日之功,终成他日之过。” 曹王叹口气,摇头: “罢了,也算给了咱们一个机会…… 传令下去,这些时日里,小楼的行踪你们务必要盯好了。那孩子机灵,可别叫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却接应不上。” “是。”女子低低应了一声,便自退下。 只留下曹王独自一人,望天而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