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四八
媚娘站在高阶之上,远望长空,见那对白鹰在夜空中盘旋不去长啸不止,高挂于天灯(唐时宫中用来照亮高处防备警戒用的灯台,一般为九丈左右的高台之上,再竖以九丈左右高度的气死风灯,每隔三五米就是一盏,用来照亮暗处)之上的红色烛光,映得它们全身银尖雪羽如染烈焰,分外艳丽。心中多少定了定,便看了一眼左右有些紧张的瑞安与明和,对那无人处道: “果然是你慕容姑娘调教出来的鹰儿,机警灵敏非同寻常。” “那也得有对知道珍惜的好主家才行。不然再灵的鹰儿,早晚也给毁了。” 伴着晏晏笑语,阴影中走出一个笑容艳若桃李,却让人觉得冷若冰霜刺骨的红衣女子——却正是慕容嫣。 媚娘回首,对她一笑嫣然: “多谢你家程公子送了这对你特别调教过的宝贝入宫。别说是弘儿贤儿,就是显儿也爱得紧。他虽尚在襁褓,可每每听见它们啸叫,便是欢喜不止的。” 慕容嫣挑眉,转身将脸凑到她眼前一寸处,趣味盎然地看着她问道: “那你呢?你欢喜不?我送你的鹰儿?” 媚娘双瞳之中,映着慕容嫣娇艳无双的笑容,却一发平静如水: “治郎也很欢喜啊!” “我问你欢喜不欢喜,谁理他那个无趣的?” 慕容嫣脸一垮,懒懒把手臂一伸,环了媚娘在怀中,固执追问。 媚娘有些儿头疼,伸手拍掉了她的毛手,再看一眼被慕容嫣这番惊人之语震得目瞪口呆却发不出声更动弹不得的瑞安与明和,只得叹口气,揉揉额头道: “治郎都欢喜了,我自然也是很欢喜的……” 接着,忍无可忍地再次很没皇后仪态地粗鲁拍掉慕容嫣嬉皮笑脸地抚上自己面颊的另一只毛手,接着一句话几乎是低喊出来的: “——给本宫把他们xue道解开! 你剑已出袖预备着要下场去打架玩了…… 再把他俩xue位封了叫他们叫也叫不得,动也动不得算什么? 呆会儿本宫有什么事,还得自己去叫去跑么?!显儿可还在里面睡着呢!” 慕容嫣委实不满媚娘这个答案,却也只好哼哼两声以示愤懑之情,接着伸指虚空点了两下,就听瑞安明和双双“啊呼”两口大气喷了出来。 两人尚不及发声,就见慕容嫣红袖一甩,整个人已凌空飞起,如飞天穿云而舞一般,空中折转两个回身便旋至殿院之外,同时长声道: “你们两个给姑娘看好了这个痴女子! 要是她出了一点事,纵然那个爱妻如命的皇帝陛下能饶了你们,我慕容嫣手中长剑也得留下你们两条命来!” 这话一出口,立时震得大唐都六宫大内侍监瑞安,与大唐都六宫内侍少监明和两位五品以上大员,不约而同地往媚娘身侧后方闪了一闪,缩了一缩颈子,咽了一咽口水—— 虽然娘娘出了事,头一个要他们命的必然是主上;可比起性格温和的主上来,这位把折磨人当是乐子的女魔头,才是更值得害怕的一个…… 毕竟比起生不如死来,痛痛快快地死,实在是一种幸福。 媚娘也没心思笑他们,只是凝神看向前方——但很快,她便神色一沉,轻道: “什么声音?可是显儿在哭?” 此言一出,主侍三人只倏忽间便俱是神色大变,一齐转身,奔入后殿! 果然,一入后殿,主侍三人便立见一个黑衣裹身黑巾蒙面的人,怀中正抱着哇哇大哭的李显! 主侍三人登时齐发一声大喊,那黑衣人却早看见他们,反手将长剑抵在了李显小小的脖颈中间,逼得那些闻声立入的金吾卫与剩下的十几名神凤卫俱是团团围住他,却无一敢上前! 任媚娘如何冷静自持,如今亲眼看见幼子被劫都只能如遭雷噬一般震在当地,失声尖呼一句“显儿!”便欲狂奔上前! 幸好瑞安明和及时回神,两人同时出手,死死抱出了状若疯狂的媚娘,才不让她落入那个正抱着李显一步步狞笑着退出殿中的黑衣人之手! 媚娘到底是媚娘,虽然当时冲动了一下,可被这一抱,立时也反应过来,虽然心神仍旧大乱,却已能高声下令: “不可妄动,切勿伤了显儿!” 同时,她一步步地跟着诸卫连同瑞安与明和,跟着那黑衣人一步步地走出了殿门,走下了殿阶,直走到开阔的殿院之中! 媚娘见左右地势开阔,又耳闻得殿院外那些打斗声并未停止,心急之下突一沉声含泪道: “留下显儿,本宫可容你等平安退出,如若不然……” 语未竟尽,但她的目光,却教那黑衣人无端端全身泛起寒意,下意识脱口一句生硬的汉语道: “你过来,交换!” 瑞安听到此言便立时欲拦,明和更快,手已先行伸出…… 可他们都还是慢了一步,媚娘连一声都没有吭,更加没有给他们两人阻止的机会,他一开口,她便大步走向那黑衣人。 “娘娘!”瑞安明和齐声惊呼,丢了怀中拂尘! “娘娘!”诸金吾卫与神凤卫,俱是骇然大呼,抛下手中兵刃! 那黑衣人似也没想到媚娘如此果决而来,也怔了一怔,但很快便伸手,将走近自己的媚娘一把抓过,单手挟住了她的颈子,只盯着对哇哇号哭不止的幼子一脸心痛的媚娘长笑一声,依旧用那有些生硬的语气道: “你知道么?你比这个孩子更值钱……真是……为什么他们觉得你很难抓,很聪明呢?不过一个女人……哼!” 他哼声刚落,便被一道突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划过眉前的寒芒,惊得全身猛然冒出一身冷汗! 也算他回神极快了,看到剑芒至时,脚下已自退了三步! 但事发突然,慌乱之下,他还是下意识随手把呜哇大哭的李显抛向高空,左手勒紧失声尖叫的媚娘颈子,右手反手出剑! “显儿——!” 被他紧紧钳在臂中的媚娘,望着那被高高抛起的小小包裹,一时只觉肝胆欲裂!一声凄厉长呼,鬼神亦不忍听卒! 其他人见状也一阵怒喝惊呼!更有无数奋不顾身地往前扑的人影闪动! 但是!那小小包裹下坠之势太快太猛,他们离得太远……眼见李显已是断不成活! 媚娘竟忘记了自己几乎要窒息的感觉,更加忘记了自己是一国皇后…… 她只是一边狂怒张口咬下那只几欲勒断了自己颈子的臂膀,一边发出几不成声的哀号,其状几如疯魔—— 就在这一瞬间! 一条裹着蓝锦绣金龙纹箭袖的手臂,倏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稳稳地接住了那只小小的,已然离地仅一尺的锦绣襁褓! 异变突生又再平,莫说是那黑衣人与诸卫惊骇异常,便是媚娘自己,也是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抱住了李显之后,立时转身挥剑向着自己方向而来的高大锦衣男子! 一个照面之下,这金冠乌发,虽是难掩沧桑清瞿之态,却仍旧英气勃发,刚毅峻雅,通身更是一派威严华贵之气的男子,让媚娘颇觉得有些面善。 不过不及细思,便见他手中又长又宽的大剑一挥,直抢上前刷刷几剑,竟将挟制着自己的黑衣人逼得拉紧了她连连退后!原来方才剑逼此獠,让他丢了李显出去的人,正是这个锦衣男子—— 但她不及细想,便险入一种惊险万状的情形中: 黑衣人被这锦衣男子几剑辛辣狠绝的奇招攻得手忙脚乱,一唯乱闪,又不能丢了她,于是便几次三番,那剑尖在她眼前,额前,鼻尖划来划去,有一次甚至都离她的瞳孔只有一指之远,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如针砭一般的剑气,刺向眼球的痛楚! 但她到底是武媚娘,最挂怀的孩子眼下平安,心神自然便定了下来,是故便是被那剑气刺痛了眼睛,她也没有眨一眨眼,更没有落一滴泪,只是平静而淡然地一直注视着抱着显儿的锦衣男子手臂。 那个锦衣男子似乎也被她这样的态度给震住了,目光中泛出一股奇色来。接着,手中剑式一软,显然是顾及了她,有意放松一二。 而那黑衣人见势自然大喜,正待伸手将媚娘往前再推一推,勒紧了她以备逼停锦衣男子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臂膀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一软,媚娘便如一条滑溜得抓不住手的鱼儿一般,生生从他铁钳之下逃了出去! 黑衣人惊痛之下急忙闪过了锦衣人刷刷几剑庇护媚娘的招式,后退一步看向自己手臂之时,忍不住咬牙切齿: 一支原本插在媚娘头上的尺长金步摇,竟生生地被她插入自己手臂之中,插了个对穿!步摇的那钝尖一头,此时正从他下臂一侧穿了出来,血珠顺着金色尖端正汩汩而流! “你这个……” 他恨恨一用力,把那柔软变形的金步摇拔出来,正待痛骂几句,却被齐齐怒吼着奔上来的诸卫给惊了一跳,不敢恋战,转身欲逃! 立时,形势大转,他左右冲突之下不成事,反而白白挨了好几下子,满身血流如注。痛怒之下,他一咬牙,反身扑向已转身奔向那锦衣男子,欲接过李显的媚娘,竟隐有决死也要拉媚娘一道的心思! 这让诸卫慌了手脚,正急折身而围时,那锦衣男子却似浑不在意地将身形一转,高大的身躯立时稳稳挡在媚娘身前,一手抱紧了哇哇大哭的李显,一手继续挥动那柄巨宽的长剑,继续威猛异常地向着那黑衣人攻击! 媚娘此时,终于想起他是谁,却无心开口相询,只是眼盯着他怀中大哭到声音渐哑的李显,满脸焦急地想要寻机接回幼子! 但那锦衣人身手虽然不弱,却也到底并非如慕容嫣或李德奖一般的绝世高手,加之手中剑式虽猛却似后继乏力,加之怀中还抱了一个李显,要应付那本来身手便不弱的黑衣人以命相拼的攻势,还要保住李显不被黑衣人伤到…… 更遑论还能分神来将孩子交与媚娘? 一时之间,媚娘也只能眼看着李显被他抱着,险象环生地闪躲那黑衣人的攻势! 她五内如焚,耳中听着孩子越哭越弱的声音,她的一颗心,也随之一点点地往下沉! 正在此时,一声极为熟悉的怒喝远远传来,那黑衣人闻声浑身一颤立时分了神!锦衣男子见状反手将孩子送至媚娘面前! 媚娘立时接了孩子,一颗心这才稍微安定,立时扬声传太医! 而锦衣男子只看着她淡淡一笑,反身双手握剑,大喝一声,与那再度回神的黑衣人战在一处! 立时,场中情势大变! 那黑衣人身手的确是一流中的一流,可比起这全无顾忌的锦衣男子,竟似也只强得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