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五零
好半晌,李治才气哼哼转过身去道: “好好好,你就厉害,你就了不得……左右你也是了不得的……除了我,你哪个都让着。” 媚娘见他这一闹,下意识地便想起李弘生气时闹别扭的样子,不由哭笑不得道: “治郎这是做什么?越来越像弘儿了。” 李治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媚娘不笑了,正色看他: “金春秋救命之恩,也只是救命之恩而已。” “我何时说过他来?” 李治扬眉。 媚娘一怔,反倒愣得结实: “那这一坛子陈醋,又是从哪里倒出来的?” 李治本来正待答,闻得媚娘一坛子陈醋的说法,登时气结,看她半晌,又气得不再理会,只起身去拿了书卷看。 这些年的夫妻做下来,媚娘如何不知他?所以也不理会,只是拍哄着李显,看着他睡着了,才听李治慢吞吞地道: “那个慕容嫣,不是要与那个一直与她相好的男人订了亲了么?怎么样,朕赐她一桩婚,如何?” “……你在乱想什么!” 媚娘哭笑不得,立时摇头道: “罢了……她是个女子!治郎……你……” 李治不言语,也觉自己所想,颇为荒唐,便不再去想,但却是嘴硬道: “那又如何?前朝史卷之中,又不是不曾有这等事。而且她行事那般,任是谁,不要多想一份?” “……若是如此,还请治郎便索性将她召来,问一问她,如何?” 媚娘已然忍不住翻白眼给他看的冲动。 李治自己也觉得可笑,但不知为何,看着如今一发容颜清媚的媚娘,心中就是有一种不安感…… 到底在不安什么? 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直觉,从来不曾出错——现在的媚娘……他的媚娘,似乎正在被什么人,什么事,一点一点地,从他身边夺走……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 同一时刻。 大唐,洛阳城。 国宾馆内。 金春秋处所中。 更了素袍寝服的金春秋,闭目微憩,好一会儿才启唇轻道: “人找到了么?” 一侧侍立的金德俊立时上前一步低道: “花郎们已然出去寻了,如今有了大唐皇帝的御令,要找起这几个人来,更是方便。” “要快,一定要快。” 金春秋徐徐睁开眼,目光中寒芒尽现: “一定要赶在那位韩王殿下之前,找到这几个人。” 金德俊一怔:“韩王?” 金春秋冷意浸然: “韩王。” “陛下的意思是……这一次刺杀大唐皇后的事情,与那位韩王殿下有关?”金德俊皱了皱眉,微一思忖道: “那个韩王殿下,德俊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似乎是个很贤德的亲王,而且一向与世无争,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吧?” “若说这大唐国中,有谁是能让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多方顾忌的话,那么就只有这个人。” 金春秋轻道: “他是这大唐国中最阴狠最毒绝的人。如果说大唐皇帝是隐身云中,不露真容的神龙,那么这个人就是匿形潭底,搅动暗涌的邪蛟。 大唐皇帝陛下虽然行事果烈,但却是个讲信义的人,只要他出口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做到。 而那个男人,他不会…… 于他而言,天下间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为了得到至高权力的踏脚石,所以我们新罗,都绝对不能与这种狼子野心之辈为盟。 否则,一旦被他利用起来,就会像被邪蛟死死咬住,拖入寒潭底的白虎,纵然有千种能事,也只能为他腹中的食物。” 金德俊再一怔: “陛下是不是多虑了?这个韩王殿下似乎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若无这样大的野心,为何会想要见孤?” 金德俊再一怔,却无言以对。 的确,从身份而言,无论如何,金春秋都是一国之主,而且还是即将与大唐联盟的一国之主。身为大唐国中皇族宗室,与之交往,本便是犯了帝王大忌,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时候。 思及此,金德俊也立时品出些不对来: “陛下这么一说,倒也真是这样的事情……而且很奇怪的是,这位韩王陛下的消息似乎很灵通啊,陛下微服入洛阳之事,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顿了一顿,金德俊道: “毕竟大唐皇帝陛下身边的人知道的会快一点,但他……” “所以孤才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金春秋目光寒意森森道: “当初他要见,孤拒绝了他,所以他心中是存着芥蒂的。而他与大唐皇帝之间,自然是有仇隙的,所以他会借孤入宫受宴之事,唆使那些东瀛齐明派来的刺客扮成新罗国士行刺。一来是为了寻机制造事端,破坏大唐新罗两国的联盟大计,得到东瀛的支持;二来,也是为了给孤一个警告,让孤明白,对于大唐皇帝身边的控制这种力量对比起来,他是不输给大唐皇帝本人的。但是……” 金春秋微眯起眼,轻轻握住了拳头: “但是孤不明白…… 为何是她?” “他?陛下是说……那些刺客么?” 金德俊一时不解他的言中之意,不由一怔问道: “难道那些刺客陛下认得的人?” 金春秋摇头,微吐了口气,轻道: “不是……孤只是不明白,为何他要选择大唐皇后下手。这不像是这么一个男人的行事风格。毕竟都已然能安排到这种地步了,为何不借机行刺皇帝,而是去刺杀皇后?” 金德俊这才反应过来地点点头,想了一想却突然道: “关于这件事,臣下曾经听过玉统领说过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关于这位皇后娘娘的一个预言。” 金春秋意外地转头看着他: “预言?” “是的。听玉统领说,这位皇后娘娘原本是在大唐先帝一代时便入宫侍奉的才人。而且论起姿色与才智来,她都是当时整个大唐后廷之中,最出色的三人之一。 原本大唐太宗皇帝最喜爱的也是她。但后来因为一个预言,说她是必定要成为皇后的。甚至因此还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流言,于是太宗皇帝就认为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把她贬了又贬,甚至几次都活不下来。 但是奇怪的是,她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宫闱内斗之后,不但没有死,反而在大唐后廷中的根基越扎越稳,甚至最后直接参与了太宗皇帝嫡子双龙争储的事情,妙手施计,把现在的大唐皇帝,嫡三子给推上了储位,并且借此一步步封妃立后。 所以很多人都说她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子,甚至还有人说她那个皇后的预言本来就是错的,真正的预言应该是她当为女帝。 真是…… 女帝这样的事情,在现在这样的大唐国中,只怕是很难的罢? 倒不是说大唐国不可出女帝,但她一来非皇室骨血,二来非李姓,三来…… 如今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可是很厉害的角色,若她真抱着这样的心思,只怕会被彻底打压呢!” 金春秋听着金德俊的话,目光灼灼: “你的意思是说……大唐国中,有传言说她会是女皇帝?” “嗯。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近来无论是东瀛,还是……”金德俊看了眼金春秋,小心翼翼地道: “还是我新罗,甚至是其他几国,都前前后后出了几位女帝,若说大唐国中出一个女帝倒也不奇怪。 但若这女帝是她……便有些奇怪了。毕竟她非李姓,而且她的丈夫,大唐皇帝真的不是一般人物。那位小太子,虽然年幼,但在德俊看来,品德心性,竟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且小小年纪就胸有韬略,颇近其祖父太宗皇帝之风。 甚至就是那位次嫡子殿下,看着也是很聪明机敏的人物…… 这样国储可备之选如此充分的情况之下,她要易朝为帝,只怕是很难的。 不过这么一说来,倒也通了。会不会那位韩王殿下认为这位皇后娘娘是他的大敌,所以要借栽赃我新罗的机会来对她下手,永绝后患?” 金春秋眯眼,半晌轻道: “你刚刚说,这位太子殿下,颇有其祖太宗皇帝陛下之风,是么?” “是。” “那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见过,亲近过他那位伟大祖父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风骨?” “这个……不是有大唐皇帝陛下么?” “做为一个皇帝,做为一个男子,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与他的父亲,都是完全两种样子的。 太宗皇帝陛下为日刚烈,则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便是如月柔和。虽然同样都是光明磊落,虽然同样都是一国雄主,但他们的为人为政,都是完全两种。 你说说看,这样的父皇,怎么能调教出一个像太宗皇帝陛下一样的孩子?” 金德俊一怔,若有所悟地看着金春秋。 金春秋的表情平静,目光却是浮起阵阵激涌: “原因只有一个,这位太子殿下,有一个行事胸怀,都像他的祖父一样的母后。 或者说……那位大唐太宗皇帝陛下,那位神断如此的男子,早在生前便看出了自己弟弟对皇位的渴望与图谋,也看出了自己的儿子柔和的性子,注定会让他陷入与皇叔们的争斗之中—— 所以他早早地培养出了这么一个女子,用来保护自己虽然胸怀韬略,可为天下英主,却性子过于仁慈失了些狠绝血煞之气的儿子。” 金德俊闻言,立时变色: “陛下的意思是,这位皇后娘娘……是……是那位太宗皇帝陛下……一手……” 金春秋叹了口气,点头道: “以如今这位大唐皇帝的性子,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去杀掉他的亲叔叔的。 无论他把自己想得如何狠绝,在这一点上,孤是可以断定的,他下不去那个手。所以那位太宗皇帝陛下自然也能看得透。 而他下不去手,那么便会如龙困于浅潭之中,一身本事也不得使,受尽折磨。 所以,他的身边需要有一个能够像他那位可以亲手诛兄的父皇,大唐太宗皇帝陛下一样的明谋果决,可以让这父子两位大唐皇帝陛下都全心信任,甚至托付性命的人物在。 这样一来,所有那些大唐皇帝陛下做不了,不能做的事情,这个人,都能替他做了。 所以这位皇后……” 金春秋垂眸,半晌轻道: “所以韩王才会这般忌讳她,甚至到了不杀皇帝,也要杀掉她的地步。 因为韩王只怕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女子,是先代的大唐皇帝,太宗陛下留给他儿子最强有力的一把宝剑,一张盾…… 能够替他挡下一切的盾,能够替他诛灭一切的剑。 何况……” 金春秋沉默半晌,才轻道: “何况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分明——那位大唐皇帝陛下做为一个帝王的才能,是当世……不,是几世都罕见的。 所以任何一人,想从他手中夺走这个大唐皇帝的位子,都是妄想。 至少原本都是妄想。 但是……这么一个原本做为帝王而言毫无破绽的男人,偏偏有一个深爱至此,胜过性命更胜过帝王位,江山权的女子…… 那么他就有了一个致命的罩门,一个绝杀的弱点。 任何人,无论是谁,只要把这个罩门打破,或者对准这个弱点下手,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必然会自毁。 这对一个皇帝,是极为忌讳的事情。 所以韩王也是在赌,他希望自己能够借助对这个女子下手的机会,一举毁掉大唐皇帝。” 金德俊闻言,半晌啐了一口,咬牙道: “卑鄙!想争皇位,不靠自己的本事计谋,不敢在前代皇帝在时动手,却要对一个被人算计了一生的女人这样…… 真的卑鄙至极!” 金春秋目光微闭,半晌轻道: “的确……他真的是很卑鄙,可他也真的是很聪明…… 聪明到足以拿捏好分寸,掌握好这个度。只是他错了一点……” 突然,金春秋睁开双眼,语声轻寒: “他不该以为,孤也罢,新罗也罢,会像那些被他控制着的人一般,成为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传令诸花郎卫,自即日起,但有韩王动静,一一来报。这一笔,孤不但要好好与东瀛齐明帝算一算,也要与这位韩王殿下,好好算一算!” “是!” 金德俊立时应声而退,金春秋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笑意,目光清寒: “如果你选别的人…… 不过也没得选择了罢?毕竟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她不是么? 韩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