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八四
崔升见李弘态度如此,反而眉头微舒,淡淡一笑道:“若果如此,臣实在是万分幸喜。” 不知为何,权毅看着这个青年,就是一股子的不舒服,忍不住上前一步呛道:“你这话是在对谁说呢?太子殿下问话,你好好答了便是,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权毅。” 李弘虽知自己这个身边陪侍了一年的小侍性急如火,平素也算知礼。如今这样,反而叫他有些意外。 但意外归意外,他还是制止了权毅。 权毅闭口,好半晌不言。 倒是崔升痛痛快快地认罪,李弘直言无妨之后他才轻道:“殿下,那两个宫娘本便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皇后娘娘派来的宫娘,人未出了内侍省,便被这两个刺客暗杀,然后易容改名,顶替了进来。 毕竟这里为了保证二位公主殿下的安全,是皇后娘娘明令的禁地。外人不得轻入。所以便是她们高矮胖瘦,音容笑貌上有些什么不妥的,臣等一时间也未能发现,还请太子殿下宽罪。” 李弘摇一摇头,却道既然二位皇姐无事,那便无妨,又问:“那她们的来历,你们可曾审问清楚了?” “当时便立时查清了——是……宫外的人。”崔升看了一眼权毅,表情却有些犹豫,显是顾及他,不能直言。 李弘倒也明白,转头就吩咐权毅先去前面把着些风。 权毅便是有诸多不满,也知自己如今还只是个孩子,何况身份尴尬,整个东宫之中都知道他被送入东宫做太子伴读的理由…… 李弘能带他来这里,已是太过信任自己。 于是便点点头,自向前边守着。只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两眼。 远远地,他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但看李弘面色,却是极为愤愤并无意外之色。显然,那个背后主使之人,早已被他看穿一切尽在掌握。 权毅微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盯着前方—— 这位平素在外人看来娇生惯养如同任性小儿一般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像别人看着的那么天真无知。 否则,只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他抱起手臂,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一个问题: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白痴,居然敢惹上这只看起来如他所养的雪白爱宠一般无害可爱的小狮子? 哼哼,不管是谁,都有好戏看。 想着想着,他笑弯了眼,却在不经意见,看见一张俏丽的脸在一边的草丛中正直愣愣地看着他—— 是李下玉。 他怔了怔,正待发问,却见那张脸一闪之间,再不复见。 搔一搔头,他为难地看一眼正缓步走来的李弘,最终决定将这一切咽下,不多言语。 走出了小草屋,李弘主侍二人便看见了被他留在外面,带着诸卫守住大门的静安。 “太子殿下……” 静安迎上前来,正待开口,却看出李弘面色不善,于是急忙闭了口。 李弘摇摇头,定定地站了半晌才道:“传辂,回……弘文馆。” 静安闻言扬了一扬眉:“太子殿下今夜竟是要……留宿弘文馆么?” “嗯,传话儿与母后罢!今夜……本宫有些事,要自己想一想。” 是夜。 弘文馆。 李弘一身素衣,小小的身影坐在正殿之上的宝座内,表情却是平静而沉定的。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初满七龄的孩子。 他的表情那样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有些可怕。烛光打在他脸上,将他高挺而透白的鼻子映出一点阴影,将另外半张脸隐藏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轻唤:“静安。” “静安在此,殿下可是要休息了?” “权毅……回去了罢?” “是。殿下,权侍卫已离去一个时辰了。” 慢慢地点一点头,他又长吐口气:“传崔升。” “崔升?” 静安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正待问,却想了一想,若有所悟,点头退下。 李弘便这般静静地等待着,很快,崔升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后,乃道:“殿下召臣前来,可有何要事?” “你今天下午说的话儿,可仔细查证过?” 李弘只问。 崔升颌首,低道:“半点不错的。此事曾向宫外那位的府中管事相询。管事说虽那位颇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准了。” 李弘咬牙,好半晌才恨声颤道:“他竟……竟答应了?!” “……是。”崔升的目光,也颇有些黯然:“虽然出了这主意的并非是他,但……他的确是准了。” 李弘闭目,好半晌才揉着额头道:“……崔升。” “臣在。” “本宫问你,若是……若是本宫要你将方才,还有今日午后对本宫说的话儿,一一向父皇说过一遍,你可敢么?” 李弘颤抖着,轻声地问。 崔升猛地抬头:“殿下是要……将此事告与陛下?可是殿下,皇后娘娘也知道此事啊!一直不加处置不就是为了能够保住那位的名声……” “母后保他,是为了本宫。因为母后在外的声名,如你所知已被那些人败得不成样子。所以为了本宫以后的路走得更顺畅,她才要容忍着他们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可这件事…… 不,不行,一定要让父皇知道!” 李弘摇头,咬牙:“何况,他们为了所谓的仇恨,竟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又有什么不敢做的?!本宫只问你,你敢,还是不敢?” “……臣明白了。” 崔升定定地看了李弘一会儿,长长行了一礼,便受了令。 李弘闭目,好半晌才叹息道:“你下去罢……今晚且不必去见。明日……明日本宫会修书一封,你直接交与李大人,他会直接带你去见父皇的。” 崔升再行一礼,便自退下。 看着崔升退下去,静安走上前来,行了一礼,低低道:“殿下,您真的要……” “本宫知道,这事不容易办。可越是如此,本宫越要一试。母后一生,已为父皇牺牲太多,本宫断不能让她再这般继续替本宫担这污名!本宫召权毅同行,就是为了要借他的口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到底都把本宫的母后想成了什么样的恶人!本宫…… 本宫要替本宫的母后正名!本宫更要让那些真正一肚子坏水的人,自现形于天下!” 李弘目光坚定,小小的双拳,紧紧地握在自己的身侧。 静安看着这样的李弘,心中一阵潮涌激荡,扬袖蹈礼:“臣静安,谨遵太子教令!” 次日,午后。 太极殿中。 好容易带了些笑意来的李治,在听到被李德奖带入殿中回报的崔升所说之事后,笑意尽无。 半晌,他才轻道:“此事既然已有经年之久……为何你竟今日想起来回报?谁叫你来的?” 崔升沉默一下,便立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昨日午后前往二位公主处,探视公主,无意间得知此事,甚为气愤,直言要替皇后娘娘洗清污名,这才着臣来报。” 李治闻声,原本一片冰寒的目光一暖,好半晌才点头道:“好,你做得好。弘儿也做得好。只是……你下一次,但遇到这等事时,可不必经过弘儿,更不必等这么久。清和,赐金令。” 清和应声而去,不多时捧了一块儿金令来,交与崔升道:“此乃主上九龙金令。见令如见人。还请崔大人好生保管。” 崔升谢恩,接在手中,李治乃又道:“自即日起,但有那两个孩子之事,你便直可向朕来报。无论皇后如何做声,你直管来报便是。但有什么不妥,自有朕在,你不必忧虑。” “是。” “好,你且退下……” “陛下,臣尚有一事,还请陛下恩准。”崔升突然开口,叫李治一怔:“何事?” “臣斗胆,还请陛下为宣城公主殿下赐名——”崔升抬起头,目光诚恳:“陛下,无论当年萧氏做了何等大逆之事,二位公主殿下却非是那等忤逆之人。所以,还请陛下……赐名于宣城公主。” 李治一怔,半晌低下头,好半晌才轻道:“是朕的不是……忘记那孩子……自出生以来,都不曾有个真正的名字…… 也难怪……难怪那个狠如蛇蝎的,竟能对自己同胞亲妹下手…… 若非朕这等轻忽于她,她又怎么会……” 闭口,他的面上露出些内疚之色,很快地,他道:“名字……早有了……只是……”李治叹口气,轻道:“她们……可还好?” “一切都好,皇后娘娘虽然不能将她们释放,可衣食用度,都是最好的。也常常允了臣带着二位公主出宫去见一见世面。所以她们只是想……”崔升沉默。 李治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两个孩子,想的只是见他而已—— 动摇了一下,他最终还是闭了闭眼:“罢了,便叫吉儿罢。愿她接下来的光阴,永远都大吉无忧。” 李治抬眼,看着殿顶,有些茫然,接着,起朱笔,调金墨,手书了一个大大的吉字,交与崔升。 崔升接过,行礼,谢李治,转身离开。 李治闭目,无力瘫在宝座之中,好半晌才轻道:“清和,你说朕是不是一个最坏的父亲?” 清和摇头道:“若是主上不好,那二位公主殿下,也不能这般思念主上了。只是主上到底不能面对她们……因为跟娘娘一样,主上也从未忘记……” 清和说至此处,闭了口,有些不安地看着李治。 是的,他跟媚娘一样,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是同样一张可爱的小脸。 他的嫣儿。 李治眼角微湿,心中一痛,但立刻强自镇定,清了一清嗓子,沉下脸来道:“传旨,着舅舅入内觐见。另,着金吾卫即时备下车驾,今夜便请舅舅往申州一行!” 清和一怔,好半晌才道:“主上这是要让元舅公去见郇王殿下?可是……据崔升所言,此番定谋杀公主的是杞王……” “传旨。”李治平静地说了两个字,再不多言。 清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得微叹一声,行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