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一
是夜。 长安,长孙无忌府中。 看着面前的魏神通,长孙无忌神色平淡,好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些事,皇后娘娘,可知道了?” “目下却还不曾。”魏神通这一句,却让长孙无忌半晌无言,良久方道:“这般说来……离她知道,也不远了。” “娘娘那边儿,早已派了玉氏姐妹在暗中探查,所以……只怕不太久。”魏神通眉聚忧然之色,看向长孙无忌:“主公,要不要将此事禀于主上,好教他多少得防着一二……” “不必。”长孙无忌断然道:“此事主上万不可再插手下去,若再继续插手,他们二人之间,必生间隙。目下正是绝了纪越二王后路的好机会,他们二位正需得同心协力,共应强敌,却不能于此时分了神。这些须小事,便由咱们来处置就好。” 魏神通犹豫一下道:“那主公的意思是……要神通去将那梁王的口封上?” “梁王那孩子,倒也是一心为了皇后……”长孙无忌说到这儿,便摇头闭口,半晌才道:“毕竟他还念着当年他母子受尽皇后所保的恩情,此事之上,他必会站在皇后这一边。老夫担忧的,却是郇王与杞王。他们二人,每日里目光只盯着梁王与太子,此番之事,只怕难得瞒过他们的眼。” “主公所言极是,毕竟此事于那二位殿下而言,一旦闹开来,必是极好的大局。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看来,神通需得安排一二,把梁王殿下身边那些个郇王与杞王殿下的耳目喉舌,一并清理干净了。” “你清得了谁呢?”长孙无忌再摇一摇头:“目下里这二王安下的人,任是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角色。何况他们是在谁的府上?在忠儿那孩子的府上。 若论主上诸子之中,谁最得先帝与主上祖父两代真传,那目下便只有这梁王殿下了。所以在他而言,是断然不会让这两枚棋子,离开他的视线的。” “棋子?主公是说,梁王殿下当那些人是棋子?” “当年先帝尚在,废太子承乾与魏王青雀二人,为了储位斗得你死我活。尤其是青雀,为了能得储位,连自己这个同母的小弟弟也要利用,在时为晋王的主上身边安插了无数耳目。你可知,当时的主上又是如何相待的?” 长孙无忌一问,却叫魏神通呆了一呆,摇头道:“这个……属下不知,多半,就是将之拔除罢。” “当时的主上没有设法将这些耳目一一拔除,却反其道而行之,设法将诸宫诸殿所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眼线,俱放在了一处——神通,世人只知这等内贼最是需防,可反过来一想,若是用得好,这些所谓的耳目,到底是为敌所用,还是为己所用,却是两说呢。” 长孙无忌若有深意道。 魏神通瞪大眼:“主公的意思是……梁王与当年的主上一般,留着这些耳目汇在一处,便是要利用他们向郇杞二王报假消息?反过来利用?” “不,这孩子,却还远不到主上那一步。” 长孙无忌摇一摇头,缓缓踱了几步才低声道:“这等耳目jian细,为人必是机敏的。若是欲用反间之计者本身无那等瞒天过海,生造世界的本事,那却是难得控制,反而会曝了他本来意图。何况便是这些人信了,他背后的主人信或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便是那背后主人一时信了,日后一再因此而出了错犯了误,总会有惹疑的时候。所以若要长久用此计者,却需得有天时地利人和三处俱得,更需得这施计之人本人能有那份恒心,可以一直一直地将自己的真面目,伪装下去。所以老夫才说,忠儿要如当年主上一般却是太难。” “那……” “虽说要如主上一般设计谋算是太难。可若要让他设法自保,只是利用一二,却也未尝不可。所以他断然不能将那些人放在一处,惹人嫌疑——毕竟他不是当年三千宠爱系一身的主上,先帝的心头之爱,诸宫妃嫔甚至是皇亲宗室们明里争相示好,暗里视若无物的嫡宫幼子。他是曾经的太子国储,实打实的皇子长孙,更加没有主上的宠爱庇佑其身。 所以若他要施此计,那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人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眼睛可以看得到,又不会太近的地方。同时无论如何,都要保得他们性命安好——毕竟,这两枚棋子,他已是用得熟了,所以多少能够提前料断一二。若是任其一枚轻易出了事,惹得郇王杞王不得不再易其子,那他便未必能掌控在手。” “原来如此……所以主公才说,梁王未必肯让神通动了他们……因为若是神通封了这二人的口,那么郇杞二王,必然会再找些更加厉害的角色来填上这个缺,至那时,只怕梁王却未必能够控制得了他们了。” 魏神通恍然大悟道。 长孙无忌点一点头,淡淡道:“所以你去,必然成不得事。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从根源上断了他们的路。” 魏神通微一思忖,便了解了长孙无忌的意思:“主公的意思是……要让郇杞二王耳目失灵,便需得从他们二王府上动手? 可是便是将他们府中联系这二人的人封了口,只怕杞王还是有办法知道这些事啊!” “所以你需要做的事情并非是封什么人的口而是要让一些人张口。张口说些郇杞二王极感兴趣的话儿出来。” 长孙无忌眯着眼,轻声道:“让他们没心思再往梁王府上看一眼,听一耳。” 魏神通目光一亮:“主公的意思是……” “对郇杞二王而言,梁王此事最大的利之所在,便是能够将此事张扬开来,让此时本为主上助力的皇后娘娘与主上心生间隙,两人失和。再加上些巧妙言辞,便是不能将尚且是个孩子的太子殿下如何,却也能堵得皇后娘娘左右为难,不能替主上分忧。所以我们眼下要做的,不是让他们耳目失聪不明,而是让他们相信,如今正有另外一件更加利于他们,也更加容易为他们所利用的事情发生。两者相较,自取其轻。” 长孙无忌淡淡道:“那么,你说一说,目下于他们而言,什么事能让他们主动放弃了梁王与皇后娘娘这边儿的事呢?” 魏神通想了一想,却道:“若是杞王,属下摸不透他心思——这位殿下,虽则年纪幼小,可却城府极深,不好探透。倒是郇王,若是他的话……那便是简单的多。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放下对皇后娘娘的怨恨,那便是太子失势,储位将易。” 长孙无忌点了一点头,却笑道:“只怕不止是郇王,便是杞王,又何尝不是做如是之想?而且这一桩,不止是他们自己知道,便是外人,也未必看不出来……你且想一想,一个孩子,能为了皇位,连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姐妹,同父同母之同胞姐妹被毒杀都无所谓……甚至还主动筹谋此事……他们对权位之欲,该有多重呢?” 说到这儿,他不再笑了,怔怔地看着窗外半晌道:“但有贪欲者,便可良加利用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无欲无求之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要从他身上,从哪里下手。” 魏神通知他必是又想到了些故人,于是也不多言,只是微行一礼,便道:“那么主公的意思是,要让郇王相信,太子殿下有失储君之德处?这只怕却是有些难。毕竟他不过是个小孩子。” “便弘儿不是个小孩子,以他那般的心性,让杞王和郇王相信他有失储君之德也是难的——而且太子乃一国之储,万事均不可有半点儿把柄。我们便是维护他都来不及,如何能将他再往这漩涡中推一步?所以要下手的,却不是这个。” 长孙无忌摇头。 魏神通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轻声道:“主公说到当年旧事,却叫神通突然想起,当年废太子承乾之位,便是因那脚疾而……若是从太子殿下身上想来,是不是较能让他们信一信?” 长孙无忌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对郇杞二王而言,说太子殿下身子不胜储君之重,才更让他们觉得容易下手——毕竟弘儿身子里那点儿病根子,便是当年的他们一手所种。” 魏神通明白,便立刻要动身行事,结果却被长孙无忌叫住:“你若这般直去,虽然郇王必然入彀,但恐杞王却不会那般轻易落下去。所以要动手,还得先从主上那处,找些由头,让杞王也坚信太子果然病体不胜才是。” 魏神通想一想,也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杞王不信,那郇王便是信了,多半也不会安安稳稳地照着路子走。可是要让主上那处寻由头……” “这几日,老夫听说秦鸣鹤很是去了几次太极殿,惹得诸臣议论纷纷,都担忧主上龙体安康,是也不是?” “是。” “那么到底如何,你可问过?” “这个,前些日子已然回报过主公,主上虽有些不适,却无大碍……” “很好。那这个消息,可曾放了出去?” “已然放出。” “那既然主上无甚大碍,为何却要频频招秦鸣鹤入内,这样的事情,你可想过?” “这个只怕是主上有心良加调养,故而多召他入内诊几次脉,定下心而已。” “那么若如此,太子极为孝顺,理当也在一侧守着罢?” “这个自然……啊!”魏神通扬了一扬眉,轻轻一叫。 长孙无忌看他一脸通透神情,点了一点头道:“你既想明白了,便可自去。记得,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杞王相信,太子的身子,的确有些不大妥当。” “是。” 大唐显庆三年七月中。 太极宫中突起流言,道前些日子所谓李治病重,频频召了太医秦鸣鹤入宫之事,实属虚构。真正的起因,是因为太子李弘因旧年间毒鼠咬伤所留下的暗伤,突于夏末之时犯了急疾,竟有性命之忧。 因事涉国储,皇后武昭便求了李治,以国储若有病重之事传出,于朝局不利之由,召太子借李治体虚之机暗中诊治。 事一传来,立时天下哗然。而紧跟着,便有更多的“事实”,传于宫中内外。 是夜。 媚娘闻得这些议论,一时愕然,看了看怀中趴在胸前,手持书卷,一脸红润地瞪着自己,同样表情愕然的儿子李弘,眨一眨眼,便道:“可知是哪里出来的消息?” “目下却还不知……” “去查清楚。这等流言,若是不能查清……” “娘娘!元舅公递了口信儿入内,请您明日一朝早,便在两仪殿中相会。说有要事相商。” 她正吩咐着玉如,却见明和突然奔入,向她一礼,便爆出一番叫她意外的话来。 “元舅公?” 她一挑眉,却若有所思。